父亲,哪里由得你撒野教训我?反正出了这事儿,大家都落不了好。你将丁佩逼急了,她泼辣起来,可是要将整条船都掀翻的。”
他说完之后,苏落云也不回话,茫然的眼一眨也不眨,面无表情,泪水却一直安静而大颗地不断滑落。
苏鸿蒙也悔不当初:“我是一时蒙了心眼,这才倒卖了榷易院的一批积压。这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隐秘。”
每年各地朝奉的贡品都是超过定额的,除了乳香珠、黄金蚕丝这类稀罕物有些紧俏,不够分配外,其他的好东西大都能剩下。
只是天子贡物,若是皇帝不发话赏人,就是放坏放烂了也不能私自处置。
榷易院的那些老油条们都知道内里的关卡,只待每年开春时,新的贡品到来时,借着清理库房,联合内侍监的人,瞒报少报,再私自买出些不要紧的布匹锦缎,还有药材一类的物件。
这些东西少了也不要紧,只算作虫鼠啃吃,受潮发霉就能销账。到时候卖了的钱,按照人头大小分配,大家闷声发财,天下太平。
苏鸿蒙当初领了差后,长袖善舞,很快就跟诸位院使大人打成一片,为了讨好上峰,他又主动领了这差事,宣誓忠心。
也是他的门路广了些,今年私卖的库存数额甚大,得的银子也多。
若不是他的家事不平,被丁佩刻意收集了罪证,原也相安无事,不会起什么波澜。现在他是瞒上也瞒下,不敢让上司知道自己家里起了惊雷,只求按住丁佩,别让她起幺蛾子。
想到这,苏鸿蒙觉得是自己将事情后果说得太大,吓着女儿了。
她一个小姑娘不经事,难免将后果想得太严重。
于是苏鸿蒙又放缓声音道:“这事儿,院使大人他们也不会声张,可若走漏了风声,这个节骨眼,只怕被有心人大办特办……上司若知道我后院起火走漏了风声,只怕会先严办了我!你不要惹丁佩了,都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落云没想到父亲这个节骨眼了,还想要和稀泥。
她抹了抹脸颊的泪,冷笑道:“只怕苏家的好日子是到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丁佩不说,也没有什么天下太平!你倒卖的那批御供应该不是小数目,一旦追查,我们苏家的子弟都要跟你发配!”
苏鸿蒙现在也是后怕不已,奈何错事已经犯下,又没有神仙后悔药可吃。如今他想到自己要受了婆娘的钳制。被女儿泼茶痛骂都不敢教训,这心里也是窝囊极了。
最后苏大爷竟然哽咽一声,当着女儿的面哭得老泪纵横。
他这一哭,苏落云倒是哭不起来了。
她将手帕子扔给了父亲,深吸一口气,又问:“如今榷易院的账面,可都是你在做?”
苏鸿蒙如今在女儿面前全无气场,只能老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做假账?我虽做着账面,可是还有另一位库使与我对账。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苏落云冷冷道:“做什么假账!你是嫌着被人拿的短处不够多?你将流程给我讲讲,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补救法子。”
苏鸿蒙抹了抹脸上的茶叶沫子,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太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官账上的事情,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个屁!
苏落云却不管父亲的泄气话,只细细问了父亲倒卖御供的流程,略想了想道:“按照道理,榷易院的御供库存就算剩下过期,也不可倒卖,而是直接销毁……”
她又想了想,笃定道:“我曾听陆灵秀说过,她祖父那会,赶上饥荒天灾,榷易院派人去祖宫内请旨,然后让她的祖父找寻门路,将本该销毁的御供锦缎售卖,然后直接拨银子入户部,算作天子施爱众生。现在山西闹着灾荒,北地也是战乱不断,父亲不妨将银子吐出来,再说服院使去向陛下请命,只要得了陛下的旨意,这批御供就可算作奉旨售卖。到时候,你拿银子走账,充到户部里去,这件事儿也算是落地了。”
苏鸿蒙听得都要笑了,瞪眼低声道:“我才拿多少银子?那大头都被院使,和其他的库使分了,甚至还有一部分给了内侍监的公公。我愿意吐出到嘴的肉,他们愿意吗?”
说着,苏鸿蒙又在地上绕走了几圈,拍着手道:“难道你还要我跑到诸位上司的府宅,说我的夫人和女儿都疯了,宅院内斗得要将榷易院的天给捅漏了不成?我现在连夫人要挟我的话都不敢露,只怕上面的人连我一起咔嚓了!你呀,也是太天真了!”
落云却语调不变道:“我没说要大人们拿钱,我的意思是父亲你拿出钱来,将所有的窟窿全都填平。”
苏鸿蒙听到这,不由得蹦了起来,压着嗓门嚷道:“你疯啦!你知道这一笔究竟是多少银子吗?我全填了?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苏落云不为所动,冷声道:“守味斋经营这么多年,绝不会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父亲罔顾国法在先,若是能免牢狱之灾,罚些银子进去不也是应该的吗?与其一直忐忑不安,被人拿捏着七寸,不如花钱免灾,绝了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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