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站住!”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傀儡站定。
木刻的下颌缓缓开合。
细丝颤动,它发出与他如出一辙的戏腔。
“郎君……你可曾猜到过,那日我为何不留你?”
邪偶师浑身一震,瞳仁收缩,难以置信地呢喃:“你说什么……”
“你不信我心悦于你。也不信我思你成疾。那你可知,当我昏迷之时,魂魄穿过千山万水,常伴郎君左右?”
傀儡轻舞水袖,纤纤玉手,颤颤探向他佝偻的身躯。
邪偶师如遭雷击。
“可惜呀……”傀儡轻声唱道,“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可叹呀,我忘了自己是谁,两份相思,两重纠葛,与君一生错过……”
邪偶师脚步踉跄。
他嘴唇颤抖,语不成调:“难道你……你是温云蕴、温小姐……”
因为痴恋,她失魂来到他的身旁。她忘却了自己,被他辜负,被他剖心。
回魂之后,叫她如何开口?
傀儡微笑凝望着他。
那么悲伤,那么温柔。
【??作者有话说】
情深待我
◎“说个铲铲!”◎
“不、不……不可能, 不可能。”
邪偶师赤红的瞳眸在眼眶中疯狂乱转,十指痉挛抽搐,密布整个石窟的丝线齐齐颤动, 好像一枚袒露于身体之外的巨大心脏。
“骗我,你骗我!不信, 我不信!”
他疯魔地挥舞双臂, 踉踉跄跄向后退——嘴上说着不信,视线却只敢在傀儡裙摆处逡巡摇晃。
“凭什么?”他病态地歪着头, 盯住傀儡的绣鞋,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喝问, “凭什么!”
凤宁:“?”
什么叫凭什么?
幸好邪偶师并不需要她回答。
他神经质地扯动着唇角, 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嘶吼道:“你这样的人物, 凭什么喜欢我!我凭什么被你喜欢!你不要喜欢我!我一个烂人, 不值得你喜欢!”
牵丝线簌簌作响。
“闭嘴……你闭嘴!你不要说!”他状若癫狂, “你死便死了, 干干净净地去, 不要知道我, 不要记得我!”
满窟血线瑟瑟战栗。
抽痛,扭曲。
每一缕颤动, 都是一分藏在最深处的心事。
透过胸口燃火的傀儡心, 凤宁忽然共情到了这个人。
他自小被卖进戏班。
因为清秀孱弱, 他总是挨揍,总是挨饿, 总是被人用脚踩着头, 在令人窒息作呕的泥泞里挣扎。
无论他们命令他吃下什么, 他都得吃, 得笑着吃。
他走路必须紧贴墙根,必须弯着腰、低着头,这样他们才不会随时注意到他,不会突然想起在外头受的气,然后拿他当出气筒。
他以为自己长大之后就能摆脱这一切,与这些大孩子平起平坐。
然而当他一天天“抽条儿”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奇怪。
就连从前并不欺负他,只是不理会他死活的戏班班主,也开始用一种令他心惊肉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接下来是更加恐怖的岁月。
他们总是狞笑着,让他剧痛,夸他颠倒众生,又骂他好似一条母狗。
有时候戏班班主会点头哈腰陪着笑,把他推到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面前,“好心介绍”。
于他而言,俊美容颜带来的从来也不是幸运。
而是炼狱与罪孽。
他一无是处,任人唾弃,任人轻贱。他习惯了痛苦,习惯了被蹂、躏,被肆意践踏。
他把自己当成行尸走肉,当成一具傀儡。
不,他是比傀儡更下贱的东西,活该承受命运加诸的一切。
如此肮脏,如此卑贱。
他身处暗无天日、永无尽头的炼狱之中。
那一天,却看见了一束光。
因为意外得到大笔横财,戏班班主放弃了在青水河给他安排一个新恩客的念头——毕竟刚收了温小姐赏钱,再往她爹温大财神床上塞伶人……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他逃过一劫。
他颤抖着,不敢直视那道耀眼的光。
他久闻她的善名。
她是比扶光更加灿烂的存在,他不配出现在她的世界,但她的光芒却一视同仁地照耀在他的身上。
丝线轻颤,心也轻颤。
他哪里敢爱她?
像他这种人,爱她便是亵渎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
癫狂的笑声顺着渗血的牵丝线幽幽回荡。
“一见种情,思我若狂?”邪偶师笑得放浪形骸,“爱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以为我会在意?”
凤宁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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