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守夷回到渡霄殿时早已是星沉月落,更深露重。
夜雪婆娑,天上无星亦无月。
凌守夷站在殿前静静伫立片刻,殿内灯火通明,殿外雪虐风饕,他雪白的道袍被风轻轻吹起,乌墨的眉睫落了浅浅霜雪,伴随他眼睫一颤,又簌簌而落。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殿外踟蹰不前约莫小半个时辰。
明明是修士,寒气却冻得他如凝冰。
望着殿内这一盏暖灯。
值此深冬雪寒之际,竟也有一盏灯为他停留。他跋涉风雪而来,这风雪太过肃杀,并不该惊扰了灯火幻梦。
只是灯火太暖,暖得他眼睫一颤,回过神来时,便已置身在这温暖的灯光中。
北风正紧,帷帐如烟,帐中的少女正阖眸甜睡。
女孩儿紧闭着眼,蜷缩在帐中,睡得恬静。灯火在她乌黑的鬓角,白净的脸畔微漾,像一个似真似幻的柔媚的幻梦。
令他一时之间,患得患失,竟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凌守夷目不转睛目注半晌。
经由仙门议事敲定,李琅嬛一案几乎无任何翻案的可能。
但若是坐视不管,束手就擒,便也不是他凌守夷的风格。
思及,凌守夷下定决心,垂眸附唇在少女眉心落下一个轻柔如落梅的亲吻。
嗓音轻而郑重:“吾会护你周全,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辞。”
言罢,便毫不拖泥带水,打了个遁光,抽身离去。
待那道峻急酷寒的剑光离去之后,帐中的少女,夏连翘这才一言不发地抿紧唇角缓缓坐起身,她面色怔忪,一双眼黑白分明,水色极亮,分明是未曾入睡。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在她努力之下, 已经日趋破冰,但凌守夷却越来越少在渡霄殿内留宿。
夏连翘坐直身子,搂紧被褥, 内心也是一阵沉甸甸的,双眼不由又漫出一圈红。
别说凌守夷, 就算是她这些时日也惴惴不安, 魂不舍守许久。
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被凌守夷带回仙门之后,她一直在竭力让自己活在当下,不去多想以后。
可如今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装作鹌鹑。如今她有归乡,有剑印,和从前赤手空拳相比, 也算多了依傍。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从剑阵之下救下几人。
即使救下, 她还能不能活?她若能活,能不能战胜得了天帝?
她若魂飞魄散,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可她从不敢在凌守夷面前表露出蹊跷, 唯恐叫他看出异样来。
凌守夷回来得越来越少, 她怕以后见不到他,有意想多见几面,但凌守夷却总是忙得分身乏术。
好不容易有一天, 他刚回来便被她逮个正着。
她带他去看廊下那两个依偎着的丑丑的雪人。
几天下来,两个雪人灰头土脸的,雪冻成冰, 冰又融作泥。
凌守夷看一眼:“只可惜冰雪易消, 韶华如驶,好物难留。”
“别那么悲观嘛, 你听过一首曲没?”
凌守夷扬起眼睫,无声询问:“……?”
她拉着凌守夷,摇头晃脑,笑眯眯背给他听:“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凌守夷微怔:“连翘。”
他秀眉微剔,心口微紧,隐约觉察到她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它俩虽然融化,也是抱在一起融化,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啦。”
女孩儿虽是笑着,但背着背着眼眶却已见红,言辞隐约有些哽咽。
但再一细看,夏连翘又扬起脸欢快地朝他笑道:“你看,像不像咱俩?”
“你有心事。”凌守夷定定地瞧她。
“我能有什么心事,”夏连翘心中一突,强笑道:“我只是担心琅嬛……”
自打回到仙门之后,她就没提过李琅嬛。
凌守夷见她提及,也不由抿唇默然片刻,心中更打定主意要更改李琅嬛量刑。
如此一来,他回来得时间就更少,只在夏连翘伤心契发作时回来了一次。
这一次凌守夷垂眸瞧她许久,眉眼间隐含珍重,半晌,这才伸出一只手抚上她乌压压的发,将她一个打横抱起放入榻上。
床帐落下。
自是风月无边,春宵帐暖,情真意浓。
自此之后,她便被凌守夷堆金积玉一般地养在了渡霄殿内,凌守夷不常来,许是怕将她囚在殿内无聊,每每来时,总会变着花样与她带些朱钗环佩,绮罗绸缎,倒真有了点儿成为凌仙君禁脔的意思。
看得多了,夏连翘对这些珠宝说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她拿来打趣凌守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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