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督监似是看出他的疑惑,主动笑道:“本官年纪大了,一直落榜,直到几年前才高中,当年的主考官就是喻大人。”
萧青冥这才颔首,原来是自诩的门生。
梁督监有意借这个话题拉近关系,对着喻行舟好一通吹捧,把道听途说来的有关喻行舟从前在其他州县做外任官的事,添油加醋说得滔滔不绝。
这些事连萧青冥都不知道,他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被梁督监引到饭厅用餐时,这个话题才算打住。
他们一行七八人,胡同木的大圆桌上,竟然只有可怜巴巴的四菜一汤。
四个菜分别是清炒白菜秧,萝卜炖地瓜,蘑菇酸笋,唯一一个荤菜还是牛杂,汤更是寡淡,连油膜都几乎看不见。
梁督监热情地招呼萧青冥入座,见大家都看着这一桌菜发愣,他不好意思地亲手给众人倒茶。
他连连欠身道:“实在对不住,下官不知道喻公子今日前来,没有好生准备菜肴款待,是下官思虑不周。”
一旁的监丞立刻道:“小的这就去叫厨房加几个菜。”
萧青冥摇摇头,在上首坐下,随意笑道:“梁大人如此节俭,平时就吃这些菜吗?”
梁督监叹口气,愁眉苦脸道:“喻公子在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住惯了,有所不知,我们文兴县虽然盛产矿石,但农田肥力不佳,粮食有限。”
“铁厂每天有三千张嘴要吃饭,大家每日辛苦下矿,都是体力活,下官每日都要为大家的口粮犯愁,哪里有富裕去弄山珍海味呢?”
“下官日常能吃到这些,已经深感惭愧了。”
“哦?”萧青冥问,“文兴铁厂背靠矿山,每年出铁如此之多,应当收入不菲才是。缺少粮食可以问其他州县买粮。”
梁督监摇摇头:“喻公子有所不知,前些年收成不景气,加上燕然军南下劫掠,粮食很难买到,更何况,朝廷为了增兵打仗,每年要的铁一年比一年多,矿税也在提高。”
“我们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才能勉强支撑。”
萧青冥深深看着他,叹道:“梁大人若出任一城知府,必定是一位优秀的父母官。此处如此清苦,不如我回去以后,与喻大人美言几句,让梁大人去其他县城大展身手,如何?”
梁督监一愣,谦逊笑道:“喻公子说笑了,下官有几斤几两,下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我这样的劳碌命,还是呆在这里就好,省得拖累的其他地方的百姓。”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梁督监皱了皱眉:“怎么回事?没看见有贵客在吗?没个规矩。”
不多时,吵闹声非但没有消停,反而传来一阵哭声。
门口一个四十岁许的匠户,正跪在地上,双手拉着监丞的衣摆不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监丞大人,小的家中妻儿生病久久不见好,昨儿个夜里儿子发了烧,怕是不请大夫不行了。”
“请监丞大人发发慈悲,借小的几纹银两,让小的去请大夫吧!”
监丞一把扯开衣摆,没好气道:“借你?我自己都没几个钱,拿什么借你?就算借给你,你一个穷匠户,拿什么还?”
“你不如去镇上借,就是利钱多些。”
那匠户苦着脸:“高利贷实在借不得啊,利滚利,我哪能还得起,请大人救救我的妻儿吧……”
两人的对话隐约传到厅内,正在往碗里扒拉酸笋的白术,瞬间支棱起脑袋,下意识准备起身,不料还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却是梁督监:“监丞,快让他进来说话。”
白术身边的莫摧眉拉住他,冲他暗暗摇头,白术这才又坐了回去。
监丞得了吩咐,这才黑着脸不情不愿带着匠户进门,匠户哪里见过这么多贵人,一下子愣在原地,期期艾艾,说话都不太利索。
梁督监和善地望着他:“你要借银子给妻儿看病?”
匠户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请督监大人帮帮小人吧,小人实在走投无路了。”
梁督监二话没说,从怀中摸索一阵,摸出五两纹银,亲手交到匠户手中,道:“这些应该够了,不够你再来找本官。”
一旁的监丞大急:“梁大人,这些匠户矿工最是刁滑不过,万一日后有人故意欺您君子,那该如何是好?”
梁督监脸色一沉:“胡说,哪有人会诅咒自己妻儿呢?这种事可耽误不得,稍晚一些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你往后遇到这样的事,不可拦着。”
监丞讪讪点点头:“小的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那匠户,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多谢梁大人。”
那匠户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感激涕零:“多谢梁大人开恩!”
梁督监笑道:“今日是托了喻公子的福,你才有这好运气。快去请大夫去吧。”
待那匠户离去,萧青冥微微一笑:“梁大人真是慈悲心肠,见不得工人们受苦,难怪人缘如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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