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又微知道在他面前没必要假装事情对自己毫无影响,抿了一下唇:“我其实就是,真的不懂。”
她语气平静,语速也不快:“你说这个帖子的逻辑性它站得住吗?给我写得,一会儿感觉手眼通天,谁都搞得定。但仔细一看,想要的只是课程得 a,还是以抱学霸大腿的形式,也不嫌迂回。有这能耐为什么不去找助教或者导师?”
话头一起,她觉得畅快些许,接着说下去:“都搞色诱了,还尊重了程序正义,这道德水平,谁听了不觉得感人?”
闻又微肯说这些比闷着装没事要好,周止安静静注视着她,由她自己往下讲。她道:“我也不理解,高考为什么能抱学霸大腿获得成功,我还能让学霸给我替考吗?所有包括了现场试卷考核的课,怎么借助场外力量?助教是吃素的吗?任课老师是瞎的么?然后我们又绕回来了,如果助教和老师我都能搞得定,还去抱学霸的大腿干什么?主打一个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吗?我最不理解的是,要在短短的新学期,在一群陌生人中精准地找到那个能带我拿 a 的学霸,有这眼光,学校招生办怎么还不跪着给我个编制。”
她说完这句长长呼出一口气,微微摇头,声音低低的,有不易察觉的颤动:“那甚至是一个校内帖,受众经过筛选对么?可是这样为什么还有人信呢?”
周止安胸中堵得难受。那种一直在积攒的愤怒和对闻又微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被酿成一种苦涩的酸楚,终于在此刻完全浸没他的心脏,快要漫过他的喉咙,使他喉间一阵发紧。他的所学里有很多理论可以去解释这件事为什么发生。比如当一种谣言被广泛传播时,它的事实就不再被看重,传播它的人共享了一种情绪的狂欢。再比如那些越来越难听,越来越离谱的话,它算一种“群体极化”,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群体之中,不必为此承担具体的责任,于是毫无负担输出恶意。
可是……他无法向眼前的女孩解释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些。他听到她认真在找原因,就像每一次她有什么做得不够好时,总这样跟自己为难到底,然后她会近乎固执地去打磨自己,下一次要做到无可指摘。
周止安的拳头攥紧了,他心里有一把被愤怒点燃的火,可他不想张口叫她看见那些燃烧后的黑烟。闻又微眼珠转了转,又换了个角度:“或者,你觉得它反映的是大家对于公平性的焦虑吗,还是……更多人仅仅出于猎奇而围观?”
他的心几乎要碎了,再也无法听她这样剖析下去,艰难地开口:“微微……有时候恶意的存在,就仅仅是因为,有人心怀恶意。”
闻又微愣了一下,半天没说话。她终于放过自己,不再假装还有那点关于对人类观察的兴趣。
她的表情也沉凝下来,变成单纯的厌恶和心烦,再开口时声音透出一种灰心丧气的低:“我想过,或许我做了什么不重要,也无人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不是一个议题设置,没有人想借此讨论考核机制是否真的存在不公,是否真的有一个人破坏了教育公平。这更像一场被预定好的行刑,架一个人上去,让看客享受正义裁决的狂欢。而我刚好有能被捕风捉影的东西……”
周止安握住她的手:“既是捕风捉影,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闻又微深深呼吸:“好吧,我们去找律师。让他们发吧,不怕他们说得更过分一些。”
一直以来她活得理直气壮,好像只要足够坚定、足够有勇气,所有事都能解决。如今细细想来,那大多是……原本就有道理和规则可言的事。对象明理,才有理可说。
若解释会失效,辩白会被曲解,说话是越描越黑,沉默是果然心虚。那你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怕只剩下怀疑自己。
闻又微一边努力调整心态,一边积极解决。就在她和周止安跟律师沟通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霸哥以他一如既往的敞亮姿态出现,在帖子之下晒出一个逻辑清晰、条理明确外加排版优美的 pdf 文档,关于跟闻又微合作的小组项目。他马赛克掉其他同学个人信息,按照时间线,贴出小组往来邮件内容,将分工和成果一一对应展现。闻又微在其中做了什么,什么时间节点完成,跟小组成员如何沟通和修改,都相当明确。
霸哥的回复是:好的小组合作建立在分工明确的基础上,我 xxx(学号:3090211xxxx)作为小组成员之一,实名担保以上内容真实性。
在霸哥的发言之后,整个帖子的风向忽然变了,楼歪到不知何处。
若以完全抽离的视角来看,闻又微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传播现象。大众舆论,它不像一个绳结,解开就好;也不像一块石头,击碎即可。它是一阵风。风难以被战胜,风无孔不入。但新的风会取代它。
足够新异,足够让人觉得“竟然还可以这样”的事物,会获得新的关注,瞬间扭转局势。
霸哥的 pdf 一出,评论掀起新的波澜:
“阿霸让这个帖上升到了它原本没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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