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
切胃手术过后,祝栖迟终于能进病房探望他。
第一眼,她觉得颜西柳的模样没她想的那么惨。看了第二眼,她又觉得好像比几天前更坏。
颜总裁的脸色好苍白,下巴都瘦尖了,一大堆监视仪表在旁边,和身上插的管子连在一起。
祝栖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平常他一定会戴假发,现在当然不可能有,罩在手术帽里的头显得有点滑稽。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七七。”
祝栖迟想了一会心事,听到他异常虚弱的声音,才微笑起来:“颜先生。”
“你还好吗?”他说。
“这句话不该我来问你么。”
颜西柳勉强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她马上握住。他的手指冰凉凉的,好像暖不起来。
“颜先生,如果你能够实现一个愿望,任何愿望,会是什么?”
漫无目的地说了一会话后,祝栖迟这么问。
“……愿望?”
“癌症很痛吧,想要它消失也是可以的哦。”她说。“不是有么,奇迹那种东西。”
颜西柳沉默了一会,无精打采地望着她。
“如果要得到奇迹的话,又得付出什么呢?”
“不会付出什么。”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结婚誓词还记得吗?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仪器们滴滴响着。祝栖迟看得出颜西柳在观察她的表情。但她的微笑无懈可击。
“……我梦见你了,七七。”他忽然说。
“嗯?”
“这一年以来,我不再做噩梦……我还会做梦,但我梦见你。”
颜西柳看上去有些累了,本就低哑的声音更加飘忽。
没有工作要忙时,他都会陪祝栖迟入睡。
女人总会伸出胳膊抱着他,紧紧靠在怀里,头枕在他左胸前。他抱着她,就这样等她睡着,之后再又轻又慢地让她躺进枕头。十次有七次,她在装睡。但总有几次,会出现一个噩梦消逝的好眠。
可是当他也深陷噩梦时,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尤其是冬天。
他陷在噩梦里,心跳剧烈,几乎喘不过气。惊醒后,颜西柳不能像惯常的那样冲进浴室,因为祝栖迟在哭。她的眼泪湿透他的睡衣,身体在颤抖,像是一只被扔进一望无边的暗河里拼命挣扎的小猫。
这时他如果松开手,留她一人又要怎么办呢?
因癌症住院后,预想中该变本加厉的噩梦忽然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不同的噩梦属于不同年龄的记忆,但留存下来的只有十九岁和二十六岁的一小段时间,被巧妙而不动声色地篡改,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颜西柳垂眼看向无名指的婚戒。祝栖迟在他的一个生日揭晓了精灵伴生花的花语。
——一切都让我想起你。
记忆里的她,也轻轻地笑着,时不时就重复一遍这句爱语。那时的颜西柳并不能理解,她其实是在和未来的他诉说,不停地,不停地诉说。
回过头来品味那些记忆,他开始感到幸福。
“死亡不能将我们分离。”男人细细斟酌要说出口的话语。“如果能够实现一个愿望,那么,我想要你。”
“七七。”
颜西柳说。
“我要你。”
他深深凹陷的眼睛像墨一样黑,如深渊一样诱人,酷似她一直等待的长夜。
“好啊。”祝栖迟捧起他的手,吻了吻枯萎的指尖。“如你所愿。”
没得到回应,男人睡着了。
祝栖迟凝视颜西柳疲惫的睡颜,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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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她叁十九,他五十七。
最后一段时间,祝栖迟和颜西柳在海上度过。
当年宓家主持拍卖会的那艘游轮在清算时被颜氏拍下,变成公司的资产,有时公作私用,当两人度假之地。
财大气粗就是好。祝栖迟想。
颜西柳出院后慢慢胖了一点,头发也重新长出,只是发质变得不好。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船内休息,体重增增减减,状态时好时坏。
颜氏集团交给了闻南蓉,对方也时不时会来拜访,吹两天海风,又急急忙忙地走。
女人每次来都比上次更憔悴一点,祝栖迟欲言又止。
夫人,颜总也是我的哥哥。闻南蓉说,眼中隐含泪光。你就让我来吧。
颜西柳昏睡的时候,祝栖迟会在花园中庭用餐,喝威士忌苏打,看天幕变黑。
冬天她也一直醒着,那股曾将她包裹吞噬的厚膜不知不觉变得很薄,无法阻碍她的行动,自然,也挡不住呼啸寒风似的尖叫。
不过没关系。祝栖迟缠绵地吻颜西柳的双唇。痛苦,算不得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没有人是不会变的。每一天都会改变一个人,一点或很多,一点一滴地累积。但在本质上,无法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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