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脱下丝绸睡衣,小心地把它挂在缺了一只腿的三脚挂衣架上(它倾斜的厉害,但还算立得住),白色的丝绸从黑色的木头顶端垂下来,衣带末端有点脱线,后背的位置绣着两条金色的龙,龙的眼睛是黑色的塑胶珠子,在肉红色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污点。睡衣的下摆不知什么时候被粗糙的东西挂伤了,几根半透明的纤维就像是从衣服上生长出来的某种菌类那样向空中延伸,邦妮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她蠕动着嘴唇,一边无声地抱怨和诅咒,一边站起来,走进散发着陈腐的烟草味和令人作呕的酒气的小客厅,她在茶几烟灰缸的旁边找到了打火机,它被掩藏在几张被燎过的锡箔和沾着口红的烟头下面,昨天她的同居人卡西又用那玩意儿提神了,邦妮警告过她,但她总是不听。
把打火机紧紧地捏在手里,邦妮的心思重新回到自己的丝绸睡衣上,她点燃打火机,然后轻轻地让火焰擦过那几根不听话的小东西,它们几乎在高热逼近的时候就开始蜷缩,然后是很轻的嘶的一声,露出的纤维卷成一个小球,邦妮用手指按住它们,让它们成为一个个灰色的小点——所谓的丝绸睡衣根本就是件廉价的涤纶制品,裹在身上又闷又热,但它便宜,又好看,至少在这间铺设着厚实地毯,墙壁涂刷成粉色,到处垂挂着羽毛轻纱,照明不足的房间里,它会和真正的丝绸那样闪闪发光——和这儿所有的一切(包括人在内)一样,只有表面光鲜——足够了,对于到这儿一掷千金寻欢作乐的蠢货而言。
“邦妮,快点,我们要迟到了。”
“就来。”邦妮冲着门外喊道,她打开衣橱,取出已经经过清洗熨烫的制服,这套类似于紧身胸衣的制服大部分都是由皮革制成的,外面覆盖着亮光的缎面,内置罩杯的材料则是一种泡沫橡胶,坚硬,但有着一定弹性,它同样被应用在汽车座椅上。邦妮艰难地将自己装进去——所有制服的尺寸都被限定在36。24。36英寸,这儿没有为人定做的制服,只有为制服定做的人,如果你穿不上衣服的话,你就可以直接滚蛋了,甚至无需暗示或者通知(譬如在日程表上取消你的名字)。
看来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兔女郎的最高纪录被保持在三十岁,邦妮想,她扭转身体,往臀部装上着婴儿脑袋那么大的兔子尾巴,在蓬松的头发上卡上缎子做的兔子耳朵,最后是有着三英寸高度鞋跟的黑色高跟鞋——在双脚套入鞋子的时候,她的脚跟条件反射般地疼痛了起来。
她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呼气的时候小腹和肋骨位置立刻感觉到紧绷,这只能说是个开始,一两个小时后,紧勒住腹股沟的布料会阻碍血液流通,她的大腿会变得冰凉。三个小时后,她的制服会像一件真正的金属盔甲那样沉重,四个小时后,她的小腿会开始抽搐,而双手会不断地颤抖并试图将所有重于空气的东西丢到地上或者某个人的脸上,还在“兔子”夜总会的时候她就这么干过,一个会员不厌其烦地在她每次经过身边的时候伸手拉扯她的兔尾巴,她忍耐了三次,在第四次的时候倒掉了托盘里的东西,然后把托盘敲在了那个混账醉鬼的头上。
当然,这不是说,她在这儿也能这么做,和“兔子”夜总会里那些只要付出五百元就能登堂入室的普通会员完全不同,在“兔子”杂志、俱乐部、夜总会以及其他附属机构创始人的大宅里,出没的都是些既富且贵活有着显赫名声的大人物,他们弯弯手指,她们就得提供服务任何服务,要显得热情、甜美、温顺,最好还有点傻乎乎的。这是特色,必须贯穿始终的那种。俱乐部对兔女郎的要求堪称不厌其“繁”:从坐姿、站姿、口红的颜色到与客人打招呼的方式统统列入了兔女郎手册里,包括名字。
兔女郎不用自己原来的名字,固定在右侧臀部上的名牌上写着的都是些不会令人扫兴或联想起什么不愉快事物的词语——邦妮代表着美丽,有这红色头发的苏格兰乡村女孩,充满活力,和善而且甜美,她的同屋是卡西,人们心目中的卡西是可爱,受欢迎的大学女生,快乐而甜美,还有最小的,只有十九岁的贝蒂,这个名字让人在脑中浮现一个金发女孩的影像,傻的可爱,又风趣。
没那个男人会愿意在一个旖旎浪漫的夜晚遇上伊迪萨(不受欢迎的老师),爱立卡(所向无敌),杰妮(老古董般的家庭主妇或是老祖母)抑是蜜莉恩(忧伤,苦难之洋)的。
“邦妮!”
邦妮冲出房间的时候,踩上了一个药瓶,幸运的是她在无数次练习中取得的平衡感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在她身后,上百颗绿色小药丸从变形破裂的瓶盖里跳出来,飞得到处都是。
她和卡西到达指定位置,准备好随时面带微笑托上盘子的时候距离真正的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但所有的兔兔都已经到齐了。
“立正,微笑,”兔妈妈,也就是负责训练管理这些兔兔的中年女性严厉地命令道,反反复复地仔细打量每一个兔女郎,从鞋子,背面(从脚跟到臀部)有着一条深色线条的黑色丝袜,绒毛尾巴,紧善服(她帮两个女郎调整了一下内置罩杯里的填充物),一直到兔耳朵“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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