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
所谓参乘,是陪同皇帝乘坐舆车的人员,坐在驭手右边。本来,参乘的人应该是大鸿胪韦贤,但昌邑王既不在乎,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便直接让龚遂坐到了车上。
在遥远的后方,王吉看到刚才一幕,微微皱起眉头。他并不知道龚遂有参乘的计划,不知道那只是为了满足当大鸿胪的虚荣心,还是另有目的。
小波折草草止息,乘舆就位,百官肃立。于是,六匹高头骏马牵引一辆熠熠生辉的皇车,后首跟着三十六辆属车组成的长蛇阵,再往后则是低级官员以及昌邑国属官组成的庞大队伍,就像一条巨龙,从霸上向关中平原俯冲,正轰轰降临帝国的心脏长安。而在这条巨龙东边,银色的地平线若隐若现,正孕育着六月的第一个日出。
皇室仪典就像是一只严丝合缝的子母奁,每个环节都调整得分毫不差。当乘舆车队遥遥望见长安城东都门的时候,第一缕黎明正好照在城门两侧高耸的阙上,将瓦当斗拱全部染得金碧辉煌。而因为日光渐长,灯火不彰,百官统一的披麻戴孝也变得鲜明起来,成为白花花一条长练。
和日出一样如期而至的,还有百官队伍呜咽的哭声。
煌煌大汉,从来是不缺少忠臣的。而且这次,臣子们的心情又比寻常复杂得多:过去十三年毕竟一改汉武帝穷兵黩武的态势,与民休息,符合很多大臣的心愿;可是,创造了这一切的皇帝刘弗陵,从八岁即位熬到二十一岁,终于见得一点可以让大将军还政的兆头,却突然病崩,让很多人都心生疑窦。所以这一片哽咽当中,痛心有之,惋惜有之,怀疑有之,愤怒有之,像一锅五味杂陈的粥慢慢炖着,随着离长安城越近,冒出来的气泡就越大。
当然,里面也有装哭的人,挤一挤眉,掐一掐肉,就是不能让身边同僚看出破绽。王吉就是这一类型。他虽然是忠直儒生,但毕竟远在王国,感情就不太真挚。但他和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紧紧地站在一起,在大将军使臣身边,嚎啕大哭,力表忠心,哭得连乐成都不好意思了,只能跟着铆劲。于是两人越哭越激烈,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在这一切如子母奁般环环相扣的进程里,果然只有一处不和谐——那就是刘贺。
长安城东都门越来越近,已经要挡住半边天了,刘贺依然没哭出来。
“大王,按照礼制,这里就要哭丧了。”龚遂说。
“龚老,孤明白,只是咽痛,哭不出来。”刘贺哑哑地回。
龚遂说:“大王让侍臣去找竹杖的时候,嗓子似乎无恙。”
“也许就是那几声给喊哑的。”刘贺说。
龚遂便闭了嘴。刘贺想,龚老平常该引用四书五经、仁义孝悌了,怎么今天这么安静?可安静正是他所想要的,于是抱着竹杖,垂着头,只让旁人尽量看不见表情。
虽然没继续劝刘贺,但龚遂却悄悄回头看后头:大鸿胪坐在三十六辆属车之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红的是因为嚎啕大哭,情绪激动所致;白的却是因为远远发现刘贺没有哭,既恼又怨,才造成的。龚遂想,要是刚才他来参乘,这时候一定已经和王争辩起来;而争辩是决然没有用的,只会让老先生气昏过去。这样一来,昌邑王就不仅仅有不哭的记载,还要加上一条尚未即位就谋害九卿的罪名。
乘舆车的驭手是昌邑国太仆,在龚遂催促下,他毫不停留地驾车穿过东都门。门两边守着的官员,似乎都没想到车驾毫不停留,满腔哭嗓还没使出来,就已经被车驾扬起的尘土淹没。东都门实际上属于外郭门,郭与城之间形成长廊型的片区,位于城郊之间,集聚了商市、工坊、民居,是长安城平民密集的区域之一。拂晓刚过,道路两旁已挤满了百姓。他们知道这名义上是丧事,不敢大张旗鼓地聒噪,但那动作里眼神里,无不透露出对新皇帝的好奇,好奇之下是狐疑,狐疑之下是幸灾乐祸。
有人说,这王爷看着安静,怎么不伤心啊?
有人说,他就是霍大将军的一枚傀儡,自然是垂头丧气。
有人说,他看着高高的,瘦瘦的,不是小孩儿,也许能当很久的皇帝。
有人说,你看他,斩缞服上面还配了个白白的玉带钩,差点儿没看见。
还有人说,他旁边那位大臣,好能哭啊,看得我也想哭了。
龚遂向来擅哭,而且每次都发自肺腑,所以离他近的一侧路旁,越来越多人跟着啜泣。他在昌邑国的时候也一样,官员侍卫,布衣苍头,跟他哭了一批又一批。那些跟着掉的眼泪虽然不是他有意为之,却给了很大的安慰,让他觉得天行有常,圣王之道终究是有希望的。可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打动过昌邑王。看着王面无表情地缩在车里,眼睛一直流连于虎轼、龙枙、羽盖,他又觉得像是孤身立于海面,身上脸上被浪拍了又拍。
从东都门西行八里,便到宣平门,这就是真正的长安城北首第一门。刘贺自然还是沉默,甚至连城门也没抬头看一眼。
进了宣平门,继续沿大街一路自东向西,会在北首望见厨城门。从厨城门折往南面,穿过纵贯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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