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早知她。
不管是从前一直帮她收拾那群塔里雅沁回子的尾巴,还是后来那群佥妻,他从未表过赞同,但也没有坚决反对。
更不会在心里讥讽她多管闲事。
她知道的。
是在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得来的答案。
里面总是堆满珍惜和欣赏。
他之前大概不是随便说说,他真的会高兴她生死喜乐不寄托由人,甚至更会骄傲她去帮助那些陷在泥淖里的人。
只是他不会说出来,大概是怕由此助长她的‘气焰’,让她往后愈加无所顾忌会去插手一些危险事宜。
被人看透的滋味不算好,特别是对一个精明自傲的人而言。
可容淖并不想让自尊拖着,把正常的路走向曲折。
她抿唇开口,不过不是回答策棱的关心,而是问他,“绿营兵不穿甲当真比穿甲伤亡更少?”
策棱凝在她面上的目光微怔,再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城中街道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士兵,轮战三日,人已经疲累到了极限,哪管身下是石板还是马腹,咬着馕饼直接歪过去的不在少数,没有及时归圈的马儿一拱头叼走他们的口粮。
伤兵营里,哀嚎更是不绝于耳,隔得这般远,仿佛都能看见无数烧灼扭曲的皮肉。
策棱深深看了容淖一眼,柔声道,“随我来。”
容淖稀里糊涂被他带至一处守卫森严的处所。
推开门,容淖被里面整齐排列几门子母|炮镇住,“军械库?”
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策棱示意容淖走近一些仔细观察,“可看出什么了?”
“……”容淖面无表情,“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威远大将军’,少卖关子。”
策棱似乎笑了一下,带她朝几口大箱那边去。青年利索打开锁头,掀去包裹其上的油布,掏出一柄型制古怪,浑似琵琶的长铳递到容淖眼前,肯定道,“你会使三眼铳,这个应该能看出门道。”
容淖接过,摆弄这把古怪家伙的筒身与扳机几下,没觉出有多与众不同,直到她敲开铳背弹夹,细细点数。
容淖不敢置信,“二十八枚,这种连珠铳能连发二十八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这会是当今最厉害的连珠铳,什么佛郎机老毛子拍马也及不上。还有那边的子母炮,也是重新改进过的,威力较之从前足以翻倍。”策棱答得肯定,笑盈盈凝视容淖,眼中是很直白的欢喜,“它们能问世,你居首功。”
容淖眨眨眼,蓦地反应过来,惊疑不定,“你真把戴老弄过来了?”
之前策棱让她借由山骨不动声色赦免了一个打牲丁,容淖事后模糊知道那人姓氏,认为此乃天大的麻烦,没敢深思,更不欲深究。
她当时想着,策棱想方设法赦免了被流放辽东的戴老,顶多私下询问他一些火器改进方法,以用在战乱频繁的漠北,未料到他竟胆大至此。
不仅改造了皇帝赐名的‘威远大将军’子母炮,还造出了二十八发的连珠铳。
戴老乃火器这一块不世出的天才,那些令传教士自豪甚至自得的火器,他看过后不出几日便能仿造出来,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皆是如此。
昔年他不仅向朝廷进献了连珠铳,还奉命造出了威力巨大的子母炮。
皇帝亲征噶尔丹时,子母炮曾立下大功。
戴老才干冠世,只是不擅为官之道,终被流放辽东。
“有了它们,我会很快结束这关外的乱世,解生民倒悬。”青年意气风发,眉眼飞扬,自容淖手中接回连珠铳妥善放好。
然后抬头,直勾勾望着容淖,深邃又强烈,“塔米尔河畔有种小野花,在我幼时随处可见,长大后回去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是绝种了,直到今年雪化草长,又重逢了它们。本来是要写到给你的信中的,但我提笔时方才想起一直不知它叫什么名字,问身边人说出来的也都是他们自己杜撰的名号。个个粗人,不堪入耳。”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你去给它们取个名字可好?”
策棱知道容淖两次塞外之行都极不愉快。
她如走在金楼玉阙中,无意被一本掉出来的书绊了脚。
翻开一看,满纸触目惊心的‘人相食’。
令她行怕回头顾,坐似火焚身。
在收拾好这片破碎地域前,他不会让她再次踏足噩梦。
但他希望,若有朝一日,一切好起来后,她是愿意来的。
容淖迎上青年盛满期待又紧张的眼。
漠北没有第二个哈斯值得她不顾皇命再行一遭。
她若要去看漠北塔米尔河畔盛开的小野花,给它们取名字,除非她嫁给策棱,然后按照朝廷规矩,归牧塔米尔。
他不是在询问花的名字,是想得到她的答案。
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机。
容淖回望策棱。
很想泼他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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