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他怒极反笑,“你倒是不怕死呀。”
绿竹平静地回视,眉目傲然又淡然:
“妾若怕死,当初救了您之后,您的弟弟派人来审问妾,想借妾的口实置您于死地,那个时候妾就该低头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呢?”
心底那块柔软的角落猝不及防地被击中。
他被关在南宫里,绝望之中,意识模糊时紧抓的手腕,墙洞外清秀脱俗的容颜,目光相接时真挚的劝言。
那是他重生的开始,亦是心动的开始。
过往的回忆与眼下的情景交错,在他心里来回冲击,促使他抓在她下颚的五指松开又收紧,收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就是拿不准主意。
她自嘲地笑:“这一条命,万岁想要,就尽管拿去,倒免得曹公公费心挑唆、免得太后苦心提防、更免得您左右摇摆!皇家本色,绿竹早就看透了,不踏着别人的尸骨,如何达到目的?从前您的弟弟要用我的命来取您的命,现下曹吉祥要踩着我的命翻身,您呢,要借我的命讨一个安心,我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女子,在哪个砧板上都是鱼肉!只望万岁莫要牵连我的外婆,绿竹便满足了。”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他的指端,浸软了他的心扉。
汹涌翻腾的怒涛慢慢冷静下来。
他的身周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将他围困中心。
究竟哪个是挑唆,哪个是狡辩,他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细细分辨。
指间彻底松开她的下颚,他后退两步,无力地靠着贡桌,目中怒火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纠结:
“我怎舍得要你的命,你起来吧。”
她抬袖擦去脸上泪痕,低头看了眼自己散落的发丝,俯身去拣地上的玉簪。
望着那根玉簪,他又想起曹吉祥昨日的话:
“万岁您是被她骗了!温柔刀,才最要人命!您是没见过她给奴婢敬酒的样子,低眉顺眼柔情似水,那时奴婢也未想到,她下一刻会拔出发簪,毫不犹豫的刺向奴婢的喉咙!”
心头犹如一团乱麻,摇摆不定,烦闷混乱,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始终聚焦在那支玉簪上,眼底流出无尽的困惑与迷茫:
“我只是不知,你手中拿的,究竟是挽髻装饰的发簪,还是要人性命的匕首呢?”
执起玉簪的纤手轻轻一顿,她沉默片刻,抬眸望向了他,眼底静如深潭。
“妾有一计,可解万岁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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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他目光一动,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至贡桌前。
贡桌一角,放着一盆盛开的金银花,枝蔓招展,婀娜多姿。
纤手自枝蔓间探入,轻轻一丢,玉簪落进盆底,在花枝的掩映下,静静躺入泥土中。
她回眸,与他相对而立。
“丢弃它,远离它,自然无需担忧它会伤到你。”
他瞬间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刚亮起的眼眸攸然暗下,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你倒是果断。”
她淡淡一笑:“经此一事,妾已明白,便是躲在万岁这里,这外间的风雨依然会打来。既然注定避不开,又何必强求呢?”
他无言以对。
她见他没有说话,对他郑重行了个礼:
“妾身有不便,不宜伴在万岁左右,还是先行回宫吧。”
言罢,也不等他回话,她便袅袅转过身来,莲步轻移,独自出了旌忠祠,向寺外走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内,只觉浑身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扯得他乏累,扯得他倦疲。
守在外面的曹吉祥心下亦是烦乱,靠着墙壁不住地顿脚,猜测着里面的情况。
“爹。”对面的曹钦低唤。
“嗯?”他抬首。
曹钦朝他身侧扬扬下巴,低声道:
“人出来了。”
他扭过头去看,绿竹散着一头秀发走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打他身边经过。
这使他愈发迷惑起来,更加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徐云中亦忍不住望向绿竹,绿竹淡淡瞟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立在马车边上的君凝赶紧来搀她,一脸关切:
“娘娘——”
“回宫。”她淡淡下令。
“是。”
君凝扶着她上了马车,待车驾驶离智化寺,去得远了,才低声询问起情况,听完之后,惴惴不安道:
“咱就这么硬碰硬,会不会太冒险了?”
“这个险必须冒。”绿竹神色自若,“我苦心布局一年多,就是防着曹吉祥来这一手。”
君凝的心里仍有些没底,道:
“曹吉祥肯定还会在万岁那儿继续上眼药,咱们就这么走了,万岁岂不是又要被他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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