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来到室内,见况忽然止步,轻轻张口:“灵筠。”
在痛苦到快要死去的时候,裴灵筠闻见有人叫她,像是终于得到救援,迅速从榻上爬起,赤足向女子奔去,然后张开手臂抱住:“长嫂。”
她所有难以言语的悲痛似乎都已被融入进这两字之中。
谢宝因抬起手,掌心落在其后背,上下抚动:“你长兄已遣人来过家中,言明诸郡都已在尽力搜索,此次已有人在洪流中失去踪迹,众人皆以为其丧命,但最后只是山崩落石导致大道被阻,不能通消息。先勿要忧心,身体为重,倘若卫罹归来,见你身体有损,他必然要为此忧心。”
袁慈航履黄昏而来,入内而生恻隐之心。
其后,她出言安抚:“灵筠你先放心,你二兄归家与我亲口所言,那人虽然口称目睹,但当时夜半暴雨,情况错综复杂,即使有灯烛也难以看清三尺之外,未必就是卫隺有难。”
裴灵筠难以出声。
她哽咽着颔首。
自后暴雨日渐停息,陵江下游百姓被全部疏散,安置在四周的郡县屋舍之中。
国都逐渐恢复日常秩序。
唯独一事。
林卫隺依然还未被搜寻到。
【作者有话说】
先我离世【修】
冬十一月己巳日。
雹霰、雨雪如刀落俎, 靃靃霏霏
此时平地已经雪深尺余,无疑是一场大雪。
居室中,谢宝因临案席地而坐, 身后垂髻如云, 以乘云纹玉篦插在髻中,为配的两支双股玉钗未曾镌刻任何纹饰,而深蓝的直裾深衣之上则绣以五彩云纹。
玉藻提着双耳漆案从疱屋来到房室,刚入室内就抬头望见跽坐在西面的女子。
她此时在安安静静翻阅案上的那些简牍。
天下间似乎只闻到雪声。
蓝与五彩纹饰皆显沉着与克制。
然为何克制,亦不言而喻。
自从五郎君林卫隺在洪流中失去足迹, 已经一月,依然生死不知。
事发之时, 家中众夫人、郎君、女郎及奴僕皆为此悲恸,而如今哀痛被岁月淡去,众人日渐恢复如常,继续各自的劳作与生活, 但又与往昔不同。
主及奴僕都在等待着朝堂之上的最终定论,其实定论是什么,他们早已明白。
家中的裴夫人都不再像最初那样哀痛、悲伤、昏乱与发疾。
只是很沉默。
默到令他们畏惧。
玉藻低头叹息, 轻声走至中央几案的南面, 然后将漆案放至案上,把内有纹饰的漆碗置于简牍左侧:“女君, 先饮汤药吧。”
十一月朔,女子就开始咳嗽不止。
只能在居室疾养不出。
谢宝因指腹划过光滑的长简, 认真看着上面所书文字, 然后摇头。
玉藻知她郁于胸, 所以只是无声跪侍, 见火盆中的烈火式微, 又用木箸在火盆中添入乌黑的薪炭。
在归置木箸的时候,看到一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迅疾跪直身体,朝西面伏拜行礼:“家主。”
自从在十月庚辰日的夜半分开,谢宝因也很久没再见过男子,闻见随侍恭敬的声音,她抬头微侧向右,看向出现在身后之人。
因为需要治理水患,安置流民,还需与臣工共同会议如何补偿百姓田舍被损伤的政令,林业绥已经数日都留宿于尚书台。
今日将策令上书天子以后,只等中书、门下拟诏而令。
察觉到女子的视线,他抬头与其对视一眼,随即温润而笑,去衣架前脱裘更衣,然后在几案北面跽坐,垂下眼帘,黑眸被遮,望不见其中神色。
谢宝因见沉默不语的男子身形变得羸瘦,她将视线重新放至身前的简牍上,安安静静的不去惊扰他,大约是劳累所致心中亦还有林卫隺的事情。
但情绪被牵动以后,喉中的瘙痒也开始萌发生长,最后让人难受。
她迅速松开手中的简牍,急切地从案上拿起佩巾,捂嘴咳嗽,而愈要其止息就愈不能停止。
闻见猛烈的咳嗽声,林业绥缓缓掀眼,看见妻子眼睛覆满晶莹如星汉,他无奈举手去拭脸颊上没有的眼泪,嗓音清润:“这些时日就是如此照顾自己的?”
谢宝因停下咳嗽,颈间不受控的吞咽了一下,见他伸手以触自己的脸颊,下意识蹭了蹭,但听他语气带着指责,又有些委屈的温软开口:“我寒冬从来都如此,也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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