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殷稷清楚,那两个老狐狸此番退下,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再次翻开那本万民书,在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放难民入城,必定会是内乱的开始。
他本想再拖一拖时间,等他暗中布好局,就能兵不血刃地处理了这两家,可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他揉了揉额角,冷静片刻,拿着万民书进了内殿。
谢蕴似是已经用完饭了,正靠在软榻上拨弄一个九连环。
他不自觉走快了几分:“早膳可还合胃口?”
伺候用膳的宫人正打算开口,谢蕴便轻咳一声,寻声扭了下头:“极好,你可吃了?”
殷稷已经没胃口了,他苦笑了一声:“如何吃得下?”
他抬起谢蕴的手,轻轻摸了下那厚厚的万民书。
“你说,萧窦两家用了什么法子,才引诱这么多人写下名字。”
“无非是威逼利诱。”
“威逼更合理些,”殷稷将万民书丢到一旁,怕谢蕴躺久了身上会难受,便伸手过去给她揉了揉腰,“朕好歹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利诱,萧窦两家岂不是要大出血?”
谢蕴欲言又止,有句十分难听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殷稷。
“怎么了?像是有话要说。”
谢蕴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钟白就气冲冲地回来了,远远的就是一嗓子:“皇上,臣来复命!”
这般嘹亮的嗓门,简直如同一声巨雷,殷稷脸一黑:“教训过他多少次了,要他收敛些小声些,就是听不懂。”
“皇上去看看吧,兴许是查到了什么。”
殷稷已然起身了,钟白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查到了什么。
“我去去就来。”
他疾步出了门,外头钟白满脸涨红,胸膛正剧烈地起伏,仿佛被什么事情狠狠气到了。
他递了杯茶过去:“冷静一些,是万民书的事情查清楚了?”
“清楚了,”钟白咬牙切齿道,“简直不能更清楚了!”
他狠狠捏碎了手里的杯子:“皇上知道这万民书是怎么写满的吗?”
他抖着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能换百姓在这上头写个名字!”
兵来将挡
殷稷一愣,想起自己刚才和谢蕴说的那句信誓旦旦的话,他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一两银子……
“我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原来就是一两银子……不对,这也算是利诱,可就一两银子啊!”
钟白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显见是积攒了一路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将话说出口而消减,反而越演越烈。
“他们知不知道这万民书是什么意思啊?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把名字写了,天下盛世,他们就缺这一两银子吗?他们想没想过皇上你的处境啊?!”
钟白气急怒骂,若不是顾忌着国法,他简直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那些收了钱的人。
“这群刁民!简直……”
“嘘。”
殷稷轻声开口,打断了钟白的怒骂,他抬手将内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才再次开口,“别吵着她。”
钟白一哽,憋得胸腔险些炸开,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皇上,您真是……现在怎么办啊?虽然咱们知道这万民书是花钱买的,可是外头的人不知道啊,您要是不答应,他们只会说您罔顾民意,草菅人命,圣名坏了,这不就如他们愿了吗?”
殷稷靠在椅子上沉默下去,钟白说的他都知道,可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钟白出了趟宫就查出了万民书的来源,是不是太简单了?
倒像是萧窦两家根本没想过要遮掩一样,可这般放肆时瞧不起他还是……在嘲讽他?
嘲讽他连操纵百姓都不懂吗?
他叹了口气,在这方面,的确是他输了。
“你先去吧,只是略输一筹而已,不必介怀。”
他如此冷静从容,让钟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怒终于平息了一些,他狠狠一抱拳:“皇上,要是收拾他们的那天来了,您千万要给臣个机会。”
殷稷扯了下嘴角,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好,去吧。”
钟白再次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殷稷才抬手遮住了眼睛,浓郁的自嘲逐渐浮现,他殚精竭虑筹谋了五年,到头来比不过一两银子……
何其可笑。
然而没人求着他这么做,是他自愿的,所以连抱怨都没有资格。
他狠狠掐了掐眉心,振作起了精神,既然难民入城势在必行,那他原本的谋划就不能用了,他要走一步险棋。
他抬脚进了内殿,谢蕴手里还把玩着之前的九连环,虽然看不见,她却还是拆了出来。
“你玩这些东西怕是没什么意思,让他们去我的私库里找找,拿些旁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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