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一天。
黑云遮天蔽日,天空灰沉沉的,光线愈发黯淡。
下午的课结束,安岚一秒不敢耽搁,马不停蹄跑出学校,生怕耽误阿辉今日的大事。
恰是下课时间,校门口站满了排队买小吃的学生,雨天人多拥挤,安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突围,疾步走向停在街边的黑车,浑然不顾狂泻而下的雨水,小腿往下全都湿透了。
阿辉从后视镜见到安岚的身影,撑起大伞火速迎上去,恰在两人相隔两三米的距离,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从他身侧缓缓驶过,他警惕地缓下步子,等待车子完全驶离。
这时,街对面的垃圾桶旁,一个套着雨衣清洁工忽然直起身,露出面目狰狞的肥脸,他从雨衣里掏出一把短枪,枪口直指安岚。
“——绵绵。”
阿辉惊恐大喊,不带丝毫犹豫地扑向安岚。
“砰”的一声,炸裂的枪声响彻天际。
街道两旁的学生和路人被枪击声吓得惊慌失措,街面的汽车堵得水泄不通,持枪者转身混进人群里消失无踪。
安岚被阿辉扑倒在湿漉漉的地面,她整个人仿佛躺在水里,呆呆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阿辉。
“阿辉!阿辉!”
她全身发抖,出口的声音都在颤。
阿辉睁开眼,雨水打在他黝黑的脸上,像是裹了一层蜡,他虚弱地扯开唇,“还好,还好你没事。”
然后,他凭借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倒在地上,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宛如世界末日的天空,意识也一点点变得模糊。
安岚半坐起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血,可身上全没有伤口。
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头看向阿辉,西装系得一丝不苟,里面的白衬衣被鲜血染红,中枪的胸口还在往外冒血。
“止血先止血”
她脑子全然空白,嘴里重复念几个字,脱下外套死死摁住他的胸口,很快,浅色外套被涌出的血水浸染,画面触目惊心。
阿辉累得眼皮直打架,一睁一闭,呼吸越来越弱。
“阿辉你不要睡,你不可以睡着,你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还要向未来嫂子求婚,你们会生一群可爱的小猴子和羊咩咩”她泣不成声,疯狂地摇晃他的身体,“你不是说不放心别人来照顾我吗?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再也没人给我做好吃的,给我盖被子,陪我疯陪我闹,阿辉,我求求你不要睡,我陪你说话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陪你说话呜呜”
雨水狂乱地浇在两人身上,天地之间皆是暗灰,唯有心口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
阿辉在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艰难地睁开眼,他从裤口袋里掏出小小的绒盒,塞进她手里。
“交给她。”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满眼温柔地看着安岚,“照顾好自己。”
阿辉面向天空,双手握拳贴近胸口,拇指相对,弯曲两下。
安岚瞬间泪崩,汹涌的眼泪混进狂浇的雨里,那颗凉透的心脏正在撕裂。
她知道这个手语的意思。
阿辉之前教过她,也是他求婚中最重要的一环。
——嫁给我。
阿辉下葬的那天,安岚没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里,默默翻看之前拍的视频。
他以各种诙谐幽默的姿态出现在镜头里,有时憨态可掬,有时正义凛然,成熟时像个哥哥,幼稚时像个弟弟。
——两人一起做蛋糕,阿辉故意在唇边抹了一圈白色奶油,转头对着镜头比耶,说自己是东南亚版圣诞老人。
——她下厨做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整个丢进锅里,鸡蛋液煮成蛋花,她端着出锅的黑暗料理给阿辉品尝,阿辉很给面子地全部吃光,蛋花汤也一滴不剩,他打个饱嗝,冲镜头竖起大拇指,连说三个“好吃”。
——她坐在沙发上画画,阿辉坐在她身边,拿起画笔在白纸上张涂涂改改,她问,你在画什么?阿辉说,画你啊。安岚好奇地凑近去看,纸上画着一只丑丑的小猪,尾巴处还有个放屁的图案,安岚气得跳起来打他,他举着画纸跑路,满屋子都是两人的嬉闹声。
安岚的眼泪一直流,不停地流。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阿辉已然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甚至比蒋逸风还要亲近自己的心。
他就是她的亲人。
没有血缘,甚是血缘。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
床面微陷,有人从身后抱住她,静静地抱着,什么话也没说。
她放下手机,擦干眼角的泪,从他怀里转过身,泪眼婆娑地昂头。
蒋逸风刚从葬礼上下来,一身黑衣衬得肌肤惨白,像极了中世纪的贵族吸血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柔的病娇感。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绵绵,你还有我。”
安岚哽咽着吸吸鼻子,“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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