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群随着徐舒信的轨迹分开。他指了指其中一个人,“你在拜谁?”
“……渔阳王。”
“渔阳王在哪儿啊?”徐舒信借着酒劲儿,脸上泛起红光,语气也极为飘忽不定,像是故意找茬一样,对面的百姓都有点不自在了。
“已经不在了。”
“那祠堂里的,是谁啊?”
周围人不知道这徐舒信在抽什么风,被提到的百姓还是硬着头皮回答,“祠堂里,是渔阳王的塑像。”
“那你们在祈祷什么呢?”徐舒信追问。
“祈祷……河东军不要打过来。”百姓在这种半带着强迫与威严的质问下,恨不得赶紧离开,更想弄明白,这位大官儿,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都觉得河东军会打过来?”徐舒信环顾四周,周围人默不作声。
祠堂前是一排蜡烛,供案上充满新鲜瓜果。在众人看来,死去的人可以化作神祇继续保佑幽州这片土地,有时候比活着的人要有用。所以有人祖祖辈辈看管祠堂,给塑像加了金身,又时常描摹五官,为其披上红披风。
渔阳王怒目庄严,两侧虬髯似能震慑恶鬼,主殿旁的旗幡下绑着铃铛,穿堂风一过就叮啷作响,墙壁上,也都是神仙壁画,其中有很多是《晋阳旧事》中渔阳王大展雄风战胜漠北骑兵和叛逆宵小的场景。
徐舒信气不打一处来,走近祠堂,从神像手中拔出那把木塑的“古雪”,紧接着,屈膝上抬,将“古雪”在自己大腿上一劈两段。断裂处飘出木屑,粘在他的衣袍上。
周围人纷纷伸出手去,哀求徐舒信不要对祠堂下手,怎奈于事无补,徐舒信的军队也已经将祠堂围了起来。
“这只是木剑,如何能护你们!”他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挥手一劈,当即削掉供案一角,上面的瓜果随之一颤,蜡烛的火焰也微微浮动,“这,才能保护你们,知道吗!”
百姓纷纷不敢抬头。
“你们求他保佑做什么?不如来求我!”徐舒信哈哈大笑,这时候什么渔阳王都被他抛在脑后,那兜鍪铠甲,不过是铜塑像罢了,谁知道有没有偷工减料?天天求这样一个塑像保佑,有什么用呢?
在酒劲儿催使下,徐舒信拿起一支蜡烛,点燃了两侧的旗幡。很快,火焰接连烧着了一大片,烧出一个黑色大洞,而后火焰蔓延至木柱,整个祠堂瞬间亮堂起来。徐舒信很高兴,他摧毁了自小拜的祠堂和神祇,那些阻止的呐喊声和伸出来乞求他不要的手臂,在他铜墙铁壁一般的精兵阻拦下无济于事,只能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化为虚无。
徐舒信大笑着穿过侧门来到另一侧的卢舍人祠,同样又是拿蜡烛,烧掉了祠堂四周的旗幡和木柱。
是日夜,幽州城内两处祠堂燃起熊熊大火,徐舒信不许人扑灭,若有人救火则当场诛杀。
次日,祠堂惟余残垣断壁。
李廓带着温行打算去城外赏花,恰好路过废墟。
有很多百姓在徐舒信的军队撤下后,依旧来祠堂祈祷,他们踩着尘灰,于弥漫黑烟里,纷纷扼腕叹息。有几个甚至商量起,该怎么集资重建祠堂,路过的书生还说要刻碑铭记此无妄之灾。
春日又到,柳絮飘过,温行可以外出,终于不是终日咳嗽,这也让李廓感到心安,“希言,你应该知道,你儿子在洛阳受封晋王了吧。”
温行颔首垂眸。
“我还以为他要做忠臣,按理说来,忠臣不应该像你一样拒绝爵位么?他倒是不谦卑,说要就要。”
李廓对温行的沉默颇为不悦,“希言,你说两句话吧,不然我会以为自己和一个木头出来了。”
“我与他遭遇不同,选择也不同。独孤逸群和霞蔚猝然离世,对他影响很大。我不在他身边,肯定很不容易。”似乎是在回应李廓的要求,温行还是惜字如金。
“你是这么想的啊。”李廓挑眉,“世事还挺可笑,背节的人做了忠臣,忠心的人成了权臣。”
所谓背节,说的就是独孤逸群,而忠心应该就是温兰殊。
此时温兰殊与宇文铄一起,控制河东,虽说朝廷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有罅隙,不过具体是什么关系世人看不大明。温行处在幽州,靠女英阁得知一二,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温兰殊竟然真的成了晋王,随后想了想,温兰殊自小就不算安分规矩。
朝华告诉他,温兰殊参与过劫狱,又巧计替钟少韫报仇。规矩体统在儿子心里从来不是牢不可破的,这一点和温行不同。
“此一时彼一时,小儿辈自有其造化。”温行漠然望向一丛丛娇艳欲滴的杜鹃花,这种颜色在草丛中极为惹眼,明媚的粉红色跟温行周身的气度并不搭配。
“你这是在为他找补?”李廓笑道。
“你找我来这儿有什么意图?”温行又问。
“没什么。”李廓长叹一声,紫袍华美流光,金丝线绣的滚边在阳光下生辉,“觉得有意思,就喊你过来。”
“幽州的事情,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