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一株白玉兰树附近,地上露出一方洞穴,原婉然坐在边上捶打臂膀。
她花了大半天,挖出脚下这长宽各四尺1、深两尺的坑洞,搞得手臂痠疼,不休息会儿不行。
周围一片稀疏的白玉兰林,一条山路穿过树木山坡往山下延伸。山下翠绿麦田一望无际向天边铺展,在那绿色汪洋中,村人屋舍零星散布,如同一座座孤岛。
原婉然远眺,见平地空旷处一群燕子低低掠过半空,想起老话“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她向身畔轻声道:“黑妞,一会儿便要下雨啦。”
当她转脸过去,身畔空空如也。
距她几尺开外,地上平铺一领席子和床褥,上头躺了一只大黑狗,皮毛乌黑发亮,身躯却无一丝呼吸起伏。
原婉然鼻梁泛酸,之前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再度扑簌簌落下。
今早她起床,黑妞静静躺在床脚,并未如往常见她醒转便由地上跃起打转。起先她以为黑妞生病了,急急上前察看,没想到事态还要糟糕——黑妞停了呼吸。
她不肯信,不住叫唤抚摸黑妞,然而它毛发粗硬的身躯越来越冷,终至冰凉。她撑不住哭了。
两年前,她十五岁,嫁到京城外的翠水村,人生地不熟。新婚未久,夫婿韩一便远赴沙场,留她独守家传田地,以及田里一座小屋院。
韩家宅院距离最近的烟火邻居要两刻钟路程,四下田野空旷,原婉然夜里害怕闹鬼闹贼,好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
幸好黑妞在,这只黑狗机警护主,与她形影不离。有一回,她上山采野菜遇上毒蛇,黑妞一耸身扑上前咬死它。
而今黑妞死了。
原婉然用家里最好的草席和床褥包裹它,一路哭,一路抱往山坡。黑妞身长体沉,她抱它在怀颇为吃力,从家中到山坡一路上踉踉跄跄,不小心摔了几回,正好借着皮肉疼痛的由头哭得更凶。
想到黑妞生前种种忠心,原婉然抹干眼泪,手撑地面半滑半跳回到穴底,抄起锄头刨土。
黑妞体形长大,给它的墓穴要大才好,不能让它在里头磕头碰脑住得不舒服。
地挖越深土越硬,原婉然咬牙奋战一会儿,手又酸了,搁下锄头休息,冷不妨墓穴上方有人出声。
“啊哈哈,黑妞死了?”那人笑道。
饶是原婉然一年难得动回怒,闻言豁地抬头瞪眼,洞沿上方站了一个男人,二十来岁,方头大耳,鼓凸金鱼眼一来就往她胸脯盯。
“蔡重?”原婉然蹙眉,不假思索退到洞底离他最远的位置,迅速爬上地面。行动间碰到靠在洞沿的锄头,锄头翻落洞底。
“婉妹妹。”蔡重拉长音调,唤得好不亲热。
原婉然但觉一条蛇黏腻钻入自己耳朵,她隔衣拂过臂上鸡皮疙瘩,道:“我哥嫂又叫你传什么话?”
“瞧你这话说的,姐姐、姐夫不让我传话,我也会找你啊。”蔡重朝她抛一个媚眼:“从前我一趟趟上原家,就为的见你,你忘了?”
能忘掉才好呢……原婉然眉心拧得更深,从前她在娘家做姑娘的时节,蔡重上原家走亲戚,逮着机会便调戏人。她嫂子蔡氏视而不见,还逢人便说她跟蔡重如何看对眼,要亲上作亲。老天保祐她嫁了别人,又与娘家断绝往来,这才摆脱蔡重。
可惜好景不长,前阵子起,蔡重叁番两次借口替原家递口信,来翠水村搅扰她。幸亏黑妞在,赶跑这不速之客,之后蔡重销声匿迹好一会儿,原婉然总当他死了心,怎料阴魂不散。
“你来,究竟为的什么事?”她冷声问。
“自然是好事,”蔡重清清喉咙,神色间一付宣读圣旨、下降隆恩的派头,道:“我和姐姐、姐夫商议定了,下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咱们成亲。”
“……”原婉然愣在当地。
“哈哈,瞧你,乐得说不出话了。”蔡重朝她挤眉弄眼,表示明暸她的“惊喜”。
原婉然依蔡重的辞色猜度,他口中的“咱们”指的是他和自己,但这话委实悖于情理,因而问道:“谁和谁成亲?”
蔡重拿看傻子的眼神瞅她一眼,“自然是我和你。”
一股热血冲上原婉然双颊,蔡重自作多情已经够恶心人了,还一厢情愿宣称与她成亲?再者,她哥嫂和蔡重凭什么以为他们让她改嫁,她便得从命?
“黑妞。”她向地上轻唤,示意黑妞赶人。
然而话在舌尖尚未送出,她当即意会,黑妞不在了。
原婉然刹那又眼泛泪花,转念警觉有外人在,那人还是她素来讨厌的蔡重,便不肯示弱,强自咽回泪水。
正是此时,她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四下,目光所过处空荡无人,她眸中水气即刻吓得一干二净。
从山坡望到她家屋院,一路上就她与蔡重孤男寡女。蔡重人品低下,往日全靠黑妞驱赶吓阻,如今黑妞没了,万一他……他不规矩……
原婉然头皮发麻不敢深想,目光落向洞穴,见到洞底锄头,不由轻咬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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