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说,线有丝光,阴面因此不够显明。按常法,可捻线处置,减轻丝光,让绣成的阴影变得厚重,但用在泰西绣画,效果仍不足。既然靠现有针法行不通,那便反着来,尝试不曾有过的针法。”
赵玦徐徐抚摸人物嘴角针脚,果然阴面浓暗理想,“你扬弃刺绣常法规矩,随势变化针脚方向,甚至纵横下针。”
“嗯,既然规矩不合用,那便不管规矩了。”
赵玦瞥向原婉然,见她辞色温婉却果断,心中一动。
他料想原婉然一介村姑,见识少,性情拘谨,这等人最易因循守旧,陷进死胡同便难以跳脱。他择定她绣制绣画的同时,盘算过倘若进展停滞不前,绝不多等,立时走马换将。哪承望这人说得出“既然规矩不合用,那便不管规矩了”这话。
原婉然见赵玦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警觉一事,赶紧问道:“赵买办可是希望沿用旧法,遵循大夏正宗刺绣风格?”
果真赵玦是这个盘算,出钱的是大爷,她只能照办,枯脑焦心重新想辙了……
赵玦将视线挪回绣架绣地上,指向西域美人已绣了晦暗底色的鼻子眼。
“这儿亦是阴影深重处,韩赵娘子是否也打算纵横施针?”
“是,不过还未来得及绣。”
“那请韩赵娘子以鼻子眼演示一遍针法。”
原婉然便落座穿线施针,赵玦剪手旁观。
彼时小绣间屋外北风微动,远处有人声,屋里则仅有针线穿过绣地的声音,“蹦,嗤——蹦,嗤——”,反覆不绝。
一会儿绣好,赵玦道:“这针脚似乱非乱,但仍照光线肌理的规律落针,不过针脚疏密因何决定?”
原婉然答道:“疏密没有一定,各依物像斟酌。”
赵玦在旁,留意原婉然停针收手时,微露手心,掌肉因寒冷偏白,拈针的食指指头腹上压出绣针针印。
原婉然扬起脸,重覆询问,“赵买办是否希望沿用刺绣旧法?”
赵玦道:“不必,你变通得法,此后觉得哪些针法合用,那便用,无须拘泥。”他再度审视绣画,一来能精益求精便精益求精,二来防原婉然受夸,志得意满,心生松懈,又道:“但是晕色转色上头,再自然些更好。”
上司兼主顾发话,原婉然只有答应的分。
赵玦问道:“你估计这幅绣画能如期完成吗?”
原婉然照实道:“这泰西仿绣画要求的针法格外细腻,您又指定要精品,工期很赶。”
对此她倒是有个主意,但踌躇不前,生怕说了,教赵玦疑心自己这渺小下属偌大娇气,不耐劳作。
赵玦沉吟,问道:“加派人手可以加快进展吗?”
原婉然暗喜,她肚内正是这个主意。
她怕显得担不起事似的,因此克抑喜色,如常答道:“若再找一位绣娘合绣,每时辰轮流换班休息,各人当班时精神充沛,更能全力以赴,多少能加快进展。”
“其他绣娘可能如你这般,掌握泰西画理?”
“能,我摸索针法章程时,其他绣娘也曾一块儿鐕研。”
“好,你放手去做,想调谁我便让绣坊调来。若是人手或物料还不足,不必等到我来再请示,你直接向绣坊开口,我会知会他们一切照办。”
原婉然暗地感叹,这赵买办信任下属,倾力支持,不吝开销,真是好上司、好主顾!
她面上流露赞叹感激之情,赵玦心绪不觉好了起来,便多说一句。
他道:“我也料度工期太短。其实最早并无打算订制这幅绣画,直至前时见了一位画师画作。”
原婉然想了想,因问道:“大夏的画师吗?”
赵玦点头,“一位斋号‘行月斋’的画师,他将泰西画法融入大夏丹青,手法新颖,独创一格。我因此起了仿效念头,以大夏刺绣仿绣泰西油画。”
“赵买办欣赏东西并用的画法?”
“因人而异。似那行月斋才气横溢,出手便是佳品,换作庸才,画虎不成反类犬。”赵玦顿了顿,道:“可惜大夏丹青以文人画为骨干,重‘神似写意’,轻泰西画法的‘形似写实’。文人又向来守旧,轻易不肯接受创新变革,纷纷攻讦行月斋离经叛道,跳梁小丑标新立异,亵渎国粹。”
原婉然垂首望向绣地,“如此,那行月斋岂不是前路艰辛?”
“不然,如今商人兴起,巨商大贾心思活络,财力雄厚,乐于尝试新奇事物。若得他们支持追捧,也能造就新风气。我订制这泰西绣画,亦是试探大夏刺绣结合泰西油画是否可行,打算拓展买卖。”赵玦说完,自觉对原婉然赘言太多,便打住话头,针对绣画交代个人要求,随即道扰告辞。
他离开绣间,走向院子角门,不经意想到适才原婉然探指入袖御寒,并且由于受冻,手心泛白,指腹留下针痕。
他吩咐赵忠,“交代绣坊,在小绣间多安几盆炭盆,额外开销算我帐上。”
跟在他后头的赵忠不假思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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