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无甚要紧事,打扰陛下啦。”杨泽拱手行了礼,慢条斯理落了座,又捋着颌下长须,笑得些微歉意,嗓音略有疲累沙哑,不疾不徐道,“晨起听?闻长歌那孩子不尊兄长、嚣张狂妄,罚了她?一回,罚完了,自个儿却忆起些旧事来。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总不由回顾往昔,似这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一般,后面的日子不大长久了。”
他一双眼向来犀利睿智,如今却似蕴着朦胧雾气,虽正对皇帝书案而坐,眼神却不知眺过?皇帝看向了何?处,怀念而又憧憬,一副瘦削的身?子窝进座椅之中?顿时显得单薄佝偻,便如他所言,已见苍老迟暮。
“杨卿这又是说的甚么话?”皇帝微一错愕,放下手中?奏疏不由眯眸揣度,杨泽还未到老迈年纪,精神又一向矍铄,无儿无女又孑然?一身?,若说是要辞官养老,却也不大可?能,皇帝虽不知他意欲何?为,却挑了他话中?一个由头,顺着道,“那孩子虽让霍玄养得娇惯古怪,倒也不妨事,规矩有皇后日日教习,又有杨卿看管在侧,总能焕然?一新。”
“诶呦,”杨泽闻言忙不住摆手,自嘲一笑,五官嫌弃得都皱缩了,颌下长须一抖一抖,“陛下抬举了,这臣可?教不了,霍氏不敬兄长、狂妄嚣张那原是一脉相承!陛下怕不是忘了,二十几年前,霍玄投靠陛下那日?”
那一日——
皇帝倏得一怔,得杨泽一语,果?然?便被勾起年轻时的记忆来,他那时也才二十余岁,倚在帐内,轻撩帐帘,于狭窄缝隙中?窥见霍玄着一身?破旧单衣千里投奔他而来。
少年未及弱冠,恣意张狂又武艺精绝,驻地竟无一人可?掠其锋芒,直让他单枪匹马闯入帐中?,方才被谢昭宁生父谢翱执剑拦下。
霍玄与谢翱比过?武,又斗沙盘,赢了,便愈加狂妄,一指他背后墙上那细绘了山川风貌的地图,傲岸朗声道:“这天下,自有我为您取的,旁的人,还未有此?资格!”
谢翱原比他还要大上两岁,更比霍玄年长许多,那时已小有名?气,与元皇后幺弟古昊英素有“水师双璧”之称,却被霍玄当众那般驳了颜面。
幸得谢翱脾气好又惜才,若是换了旁的人,早集结了下属一并?将霍玄打出去了。
再之后,霍玄也的确做到了,他用十年为他打江山,又经十年为他守江山,昔日军中?旧部,无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只是,他也实在做得太好了——
“这就一晃,”晋帝眼神还虚着,一副沉在过?去意犹未尽的模样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恍然?感慨一声,“二十几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霍长歌拍打干净身?上的雪,待到尚武堂,果?然?晚了一刻钟,除了连珍不知打哪儿搬了把椅子,往墙角一坐,似是观摩的模样,双眼却紧紧锁着谢昭宁,其余一众人正排了一排,站在屋檐下齐齐喵准了室外箭亭里悬着的一面巴掌大的锣,引弓射箭。
箭中?铜锣,以响锣声计数,满二十者当可?休息一刻钟。
霍长歌进去时,正遇上谢昭宁射最后一支箭,他左手执了他那把两臂十石的骑兵角弓,右手轻松满弓张弦,拇指上那枚云白色的玉石扳指微微流转一层薄蓝的光。
他肩背挺直舒展,眼神专注锐利,凝着百步外的锣,手指优雅轻抬,那箭便化作一道流光正中?铜锣正中?,“嗡”一下,特质的白蜡箭头碎得四分五裂,那锣亦被射得翻转过?去,鸣声一路传回武堂。
“好!”连珩在他身?侧喝彩,“漂亮!”
连珍激动得想尖叫,面红耳赤赶紧用手捂了唇,一双长睫不住扑闪。
谢昭宁偏头冲连珩微微一笑,后撤一步,退出站位,只一个动作便又有些闲庭信步的意思。
霍长歌杵在门口怔怔瞧着,她?前世从未与谢昭宁交过?手,嫁与他后,也从未见过?他习武,她?那时烦他得紧,对他是能避则避,三?五日不见他一面都正常,原不知他连箭也射得这般好。
“小郡主?”霍长歌正出着神,闻到有人轻唤她?。
她?循声侧眸,见有人正站在她?身?前对角处,约莫三?十四、五的模样,眸正神清,浓眉方脸,肩宽背阔,天生一副刚正不阿的容貌。
那便是尚武堂的师父——张远图。
张家乃是前朝叛将,张远图虽是现任家主,人却木讷憨直,虽少年时曾以骑射冠绝三?军,小有盛名?,却难担军中?要职,连凤举性子多疑,前世也并?不信赖张家,碍于颜面才留张远图任职宫中?。
只没几年,霍玄身?故前,张远图便被寻了个由头,明升暗贬,领了个无实权的闲职,举家遣出了京城。
张家人才凋敝,倒也安分守己,从未掀起过?风浪,霍长歌素来只知张远图其名?却也从未见过?其人。
“师父,”霍长歌那恍惚神色一收,立马换上副委屈巴巴记吃又记打的模样,乖觉得跟张远图拱手行礼,“长歌来迟了。”
“不妨事。”自打张远图晓得霍玄之女要来,便对她?也高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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