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霍玄低声道,他?疼惜地揽过霍长歌的肩头,将她虚虚环在怀中,按着?她后脑,让她前额抵在自己颈侧,姿态笨拙而温柔,“我既怕你不会怕,又怕你会害怕……那是杀人啊,你若不怕,那便轮到爹害怕了,怕你有朝一日终生成人屠,造出不必要的杀孽来?;可你若真害怕,爹又生怕自个儿会心?软,想让你离开这条道,过自己的生活去。”
他?拿那粗糙的大掌一下下轻轻拍打霍长歌的后背,在朦胧的月光下,站在灯火旁,于?她耳畔道:
“无人生来?便是战神,我儿亦不过是生于?绮罗,长于?烽烟,生出了一颗俗世中的慈悲心?。”
“可这世间的事,大抵不过如此,并?无两全,你若择了兵道,便无法?选那份纯粹的慈悲。”
“兵杀既是杀戮,再加诸于?它些不得以的苦衷,咱们?亦是犯了无可指摘辩驳的杀孽,所以爹曾与你言说,咱们?家,不祭神、不进庙。可为士为将者,不过是背负着?这份生死造就?的负疚清醒前行,才不会在与杀伐为伍的光阴岁月中,成为一个泯灭了人性的好战人屠。”
“可人既立身于?世,便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既择了这方立场、这处家国,便只得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方才能?护住咱们?身后北疆三州百姓,护住汉家一脉血统,护住新朝成就?一方盛世。咱们?不求天地庇佑,只求俯仰间问心?无愧,百年后,若下那阿鼻地狱,亦百死不悔,咱们?受得起。”(注1)
“只是,人各有命。”霍玄话音未落,低头探向霍长歌一双郁结双眸,再出一语,嗓音低沉又道,“爹予你一段时日,若你迈不过这坎去,咱便不做这劳什子的霍统帅了,我儿武艺佳、骑射好,是这北地里少有的,只在军中做个教头,亦是不错,就?是屈才了些。”
“我给爹丢人了。”霍长歌只未将他?爹那话全然听?进去,她心?气儿高又受宠,平日里恃才傲物,哪里遭受过这般打击、历过如此心?境,如今心?里着?实乱得很?,闻言挫败又失落,咬着?唇睨着?她爹道,“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丢甚么人?谁又能?说,你生来?便该是战神将帅?”霍玄头顶那方夜空的浮云渐渐散开,泄出一线璀璨星光落在他?眼中,他?一笑,似四?野生辉,到处恍然都亮了,他?又疼惜喟叹一声道,“不失望,我儿是爹的骄傲,生来?便是,这北地在爹心?中,便是男儿亦不及我儿能?耐。只是我儿心?肠软,生错了地方,咱们?守不了关便不守了,只当我儿生来?另有它途,不是为了守关的。”
“那以后呢?”霍长歌伏在霍玄宽厚肩头,鼻头一酸,眼里也涩得厉害,让她爹一语叹出泪光来?,“待爹老了,北疆怎么办?”
“北疆啊,”霍玄眸光一虚,揽着?她肩头往远眺过去,遥遥望着?城门方向,沉吟一瞬,认真而憧憬地答,“爹如今还能?打,再过几年,打服了敌人、尽收了故土,爹也要年过半百跨不上战马了。待那时,便也不做这劳什子的燕王了。爹与陛下呈一道奏疏,让他?再派了旁人来?守关。爹带着?我儿一人一骑,出了北疆三州,往他?乡去走一走、瞧一瞧。人这一生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总不能?将你真拘在这边城中过一辈子。”
“咱们?啊,去南方,去江南、去水乡,爹还得给你找个好婆家。你脾气大,咱北地的男儿性子硬,不成,等?爹百年后,你若受了欺负可怎生是好?爹听?说南地里尽出些温柔俊秀的少年郎,爹给你寻个有本事的、会疼人的,亲眼看着?你嫁人生子,如此一生,也是不错。”
“那便说定了。”霍长歌头埋在她爹颈间狠狠蹭了蹭,只道她爹不过是因着?此情此景安慰她罢了,却不知那原是她爹与她爹俩留的唯一一条生路,她那时只想着?她爹半生俱守在北疆,哪里就?能?为了她轻易舍下这三州百姓、汉家疆土,能?舍下的,便也不是霍玄了,可她却仍带着?哭腔道,“爹不许反悔。”
“不悔。”霍玄回她。
只霍长歌话虽如此说,月余后,当她已惯了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于?她梦中来?来?去去,懂得何为“负疚前行”,终是于?一日天光大亮后,整了整一身戎装,往她爹房前过去。
却见她爹已先等?在那儿,朝她颔首微笑,下意识搓弄着?衣角,高大身形挺立在晨阳中,姿态却止不住微微忐忑与期待。
霍长歌停在她爹身前,还未言语,倏然有府里养的军鹰雏鸟低掠过她头顶,一拔身姿,越飞越高,直朝天际振翅冲上去,惊空遏云得长长啼一声,将半个日头都叫唤了出来?。
霍长歌与她爹一同抬头寻声望去,瞧着?那雏鹰一路飞上远处笼在晨曦之中、辽阳城外常年覆雪的山顶。
“放下了?”霍玄在那鹰啼声中问她道。
“放下了。”霍长歌答。
“重吗?”霍玄抬手一拍她肩背。
“重。”霍长歌说。
“那便好。”霍玄一手负于?身后,认命似得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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