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尖“咻”然破空,那少年撤退途中闻声偏头躲过,机敏侧目,待发?现了霍长歌,再?呼哨一声,左右登时举弓来射。
霍长歌于屋顶上不住奔跑,反手于背,抽箭再?射!
南晋众人已各自抛下兵器欢呼,竟无人注意到她异状。
谢昭宁亦已乏到极致,更知穷寇莫追,正四顾找寻霍长歌与连璋踪迹,却见她此时紧咬着山戎不放,箭箭追魂夺命,脚下踏得?屋檐上的砖瓦不住“噼啪”往下掉。
他虽不知其意,却强撑着精神打?马追着过去,他信霍长歌必事?出有因。
数箭未要得?主帅性命,她却已成?山戎众矢之的,箭雨间左支右绌更难搭弓。
谢昭宁追出一段便果断下马,倏得?原地起跳,人在半空一脚蹬了墙面借势,便似一只云鹤灵巧翻身上了屋檐,拔剑护在霍长歌身侧,“叮当”声中替她挡住流箭。
霍长歌心中霎时安定,也?不回?眸看他,只侧身立在原地再?不躲闪,眺着那越发?远去的人影。
那少年眼?看就?要出城,霍长歌囊中箭匣已空,仅余一支。
她双臂几近脱力,却仍倔强抽出那最后一箭,凝神瞄准,骤然松弦,赤身白羽的箭矢飞速旋转,登时化作一簇红光正中少年后心,将人射下马去。
山戎大军陡然乱作一团,忙有人翻身下马去探,霍长歌便知此番到底认对?了人。
她心中倏得?一松,城门前有山戎人愤怒大喊,回?身立即射来当胸一箭。
霍长歌错步躲避,脚下一滑,眼?看便要摔下屋檐,谢昭宁眼?疾手快,忙一把扯住她手腕,两人霎时便从墙上翻下去。
“砰”一声,二人重重摔进院落中,水花四溅,冰冷彻骨。
霍长歌眼?冒金星缓过一瞬,撑着手臂抬起半身,便见自己?被谢昭宁牢牢护在身前。
他躺在地上水洼之中,胸前伤处渗出鲜血,往身下蔓延出了一片血河。
霍长歌胆战心惊,经这一日夜,此时方真正害怕起来,颤声唤他:“三哥哥?”
“三哥哥!”
“谢昭宁!”
谢昭宁眼?睫虚眨,手臂一时似有千斤的重量,只抬不起来。
他想问她一声可有摔伤,又闻她嗓音惊惶,欲笑着与她说自己?并无大碍,莫要担忧,但话到嘴边却吐不出,眼?前一阵阵得?发?黑。
他恍惚间似又瞧见那辨不清容貌的女子破败城前横刀立马,一身猎猎红衣陷在尸身与火海中的惨烈画面来,那火腾得?有一人高,将她团团围困正中,“哔啵”声中越烧越旺,顷刻便要吞没。
他更似觉察到她伏在他身前,素手冰凉拔开他胸膛衣裳,冷心冷情笑一声:“幸好,死不了,若是死了倒也?麻烦,禁军兵权旁落,虎符不为你所管,反倒碍我事?。”
那女子嗓音肖似霍长歌,但霍长歌此时又正趴在他胸前以哭腔喊他:“三哥哥!”
谢昭宁便觉身体里有甚么快要苏醒过来,头却昏沉得?厉害,耳侧人声渐渐远去,他倏得?便没了意识。
霍长歌见他昏厥,便想扛他起来,但又不敢妄动。
她亦受了伤,手上又脱力,生怕贸然牵动他伤处更要不好。
霍长歌遂又挣扎起身往院外去喊人,却正见一队重甲骑兵从屋外街道整齐纵马过去,衣摆下方乃是左冯翊古家旧部的徽纹。
“救——”她只喊出一声,便“哐当”撞在焚毁的半扇门板上,也?骤然失去了意识,缓缓滑倒在地。
昏迷中,她闻见苏梅大喊着叫人,方才?彻底放纵自己?沉沦下去。
到底是,活着,打?赢了。
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知足
巳时, 天已大?亮,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属于夏日的烈阳正缓慢往更高边。
连璋额前带伤,双手虎口崩裂, 形容是从未有过的狼藉, 一身?铠甲也破败, 厚重的血泥扒在锁片上,又多加三分重量。
他每行一步,脚下铁靴便要在白?玉石砖上踏下一道血痕——那是七千山戎骑兵与一万中都军民的性命。
帝王寝宫殿前,寂静无声,虎贲卫已撤去大?半,只余左右两列纵队值守。
待上得玉阶,离得近了, 便可闻见内里正有?人击打着木鱼, 又闻太子连珏正于殿内低声诵念梵语经文?,嗓音虔诚而温醇。
殿门大?敞, 无人通传, 内里似也空空荡荡的, 更未见都检点身?影。
连璋于殿前稍稍一滞,便迟疑进得殿内去。
殿中苦涩气息浓重, 四角铜炉中皆燃了草药做吊命的熏香, 连璋绕过重重屏风入得深处, 便见帐帘半拢的龙榻前,太子连珏盘腿坐在地上, 微阖双目,一手拈着檀木珠串, 一手持了木槌在敲打身?前木鱼,发出真正脆响。
“……回来?了。”太子闻见脚步声,便知该是连璋,念经声一停,阖眸低唤,“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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