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委屈,他从来没装过病,他们冤枉他。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再上台比赛。后来弹完钢琴曲,他不是紧张的走不了路,他是痛的走路都发抖。
他说了,她们不听。
为什么妈妈要哭呢?他都没哭呢。
一墙之隔,丁妍痛痛快快地哭着,她感觉自己的委屈与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三个礼拜没能见到丈夫人的委屈似乎也能忍下来了。
卢振军准备再跟妻子好好谈谈。
现在局势很微妙,从4月底,各方面的斗争就非常激烈,那位书记发表了立场不同的谈话,局势很混乱,有人在绝食,京中已经乱成一团,出现了无政府状态。为了维持秩序,地方部队进京,协助武警和警察工作。
眼下全国大学都成了战场,天真的学生被某些势力利用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作为大学教师,妻子即便没能力正确地引导学生,也不应该做那个将他们推向深渊的黑手。
或者更简单简讲,他需要妻子保持沉默。多说多错,多做多错,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动不如一静。
他现在已经很累了,压力非常大,一个接着一个的会,一道接着一道命令。他不是故意在儿子生病的时候有家不回的,他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今晚能回来也是他压缩再压缩挤出来的时间。
然而没等卢振军组织好语言,丁妍先开口了。她抓着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满怀期待地盯住对方:“振军,我们出国吧。”
卢振军回不过神:“什么?”
丁妍目光热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丈夫的双手:“我们出国,我们出国就能再生个孩子了,卢家就不会绝后了。振军,我们出国吧。”
在国内肯定不行。以丈夫的身份,绝对不能违反计划生育这项国策。只有出国,出国之后生的孩子就是外国国籍,不违反规定。
卢振军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对这同床共枕的伴侣似乎一无所知。
“荒谬!”
他难以压制愤怒:“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你清醒点儿!”
这几个礼拜,他一直派警卫员紧紧跟着妻子,就是怕她再犯糊涂。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都没能让她冷静下来,她反而更加癫狂了。这个时候说什么出国?她想干什么?
丁妍却管不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她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他已经废了,他以后不能生孩子,卢家绝后了,我要怎么在你们家立足!你什么都不管你什么都不懂!”
他怎么会懂?她生了儿子之后才松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他们将门之家就不在乎传宗接代了?狗屁。他们要真像他们宣称的那样,为什么会对“□□”4个字沾沾自喜。呸!她在他们的圈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是什么德性,她心里没数吗?
卢小明静悄悄地出了卫生间,轻手轻脚的,像只猫。
他以为自己会哭的,因为妈妈也说他是废物,可他眼睛干干的,居然没流下一滴泪。
他沉默地离开了,没有听到父亲的回应。
“我儿子永远不是废物,过去,现在,将来,小明永远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再生任何小孩。”
可惜他的话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儿子没有听到,妻子也无法听进心。
对,也许他说的真情实感。可那又怎样呢?卢家如果绝后,压力永远只会落在她这个媳妇头上,人人都会说她没用。一只不下蛋的鸡,占着茅坑不拉屎,害惨了卢部长。
他不会错,错的人永远只可能是她。
夏虫不可语冰,谁都不能感同身受,他永远不会懂她的痛苦。
卢小明沉默地躺回床上,认真地给自己盖上毯子。他不会跑,大晚上的,他又能跑哪儿去呢?再去周阿姨家吗?然后害周阿姨被妈妈打。再接着奶奶打妈妈,重新变成大家都在看的笑话。
何必呢?跟别人没关系,他不能害别人。
房间的窗帘没拉严实,他从缝隙看着外面的天色黑沉沉的,然后慢慢的变成灰色,再然后,远处有了太阳的光芒。
他终于可以不用假装睡着了,可以起床了。
他爬起床,自己收拾好床铺,然后沉默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看到爸爸匆匆忙忙开门走进来,对着他微笑:“吃饭吧,今天喝粥吃馒头行吗?我还打了咸鸭蛋。你妈有事出去了,没面包,光喝牛奶怪怪的。咱们今天就吃粥。来,咸鸭蛋咱们爷俩一人一半。”
如果不是昨晚听到了爸爸妈妈的谈话,他现在肯定很激动,甚至可能会大着胆子像青青妹妹抱住她妈妈一样,上去抱住爸爸。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
卢振军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愧疚,因为怜惜,他这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居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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