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大门敞开着, 西北风卷着残雪扑进来,吹得满屋字画哗哗作响。
宋伋坐在一大盆炭火前,膝盖搭着一条厚毯子, 手里握着一卷书,眼睛望向徐徐来的谢景明。
“有旨意?”他问。
谢景明略一点头, 拿出一本奏章,“这是御史台文彦博参你弄权误国贪赃枉法的奏章,官家批了, 叫我拿给你瞧瞧。”
只是瞧瞧,不是让他上自辩折子, 官家的态度十分明了。
一直悬着的刀终于落下时,宋伋反而平静了。
他撑着椅子扶手艰难地站起来, 接过奏章,上面的朱笔御批:“宋伋深受皇恩,身居高位,然上不能体圣忧,下无法解民困,贪婪无度,政以贿成, 刑放于宠。更擅权妄为, 一味立党倾轧,其何堪翰林清望之名?实乃蠹政害民之辈,奸佞误国之流!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审理此案!”
满篇朱砂笔迹酣畅淋漓, 隐隐带着肃杀冷意, 但看这字, 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已是扑面而来。
宋伋伴驾多年, 经手奏章无数, 一眼看出这不是官家的笔迹,心猛地一沉,“这是……王爷写的?”
谢景明微微颔首,“官家口述,我执笔。”
宋伋身子踉跄了下,脸色变得又灰又暗,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此,我要提前恭喜王爷了,朱批奏章,代行皇权,可谓大周朝未曾有之事。”
谢景明并不理会他的暗讽,“北辽王子如何能有顾娘子的画像,恐怕是你暗中搞鬼吧?老相国,你不该对她伸手。”
宋伋摇摇头,暗叹一声,“王爷,我这一倒,少了朝臣们的支持,太子就无力与你对抗,朝堂上你一支独大——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朝堂各方势力均衡,彼此牵制,对上位者而言,是最理想的状态。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官家必会感受到威胁,应会打压摄政王扶植太子,亦或再培养另一股势力。
谢景明忍不住挑了下眉头,这老东西,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给人埋刺呢!
“相国不如活久点,看看你担忧的情况会不会出现。”谢景明笑笑,转而问道,“那副画是何人所作?”
宋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一个普通的画匠而已,没的污了王爷的耳朵,不说也罢。”
谢景明没有逼问,慢悠悠收好奏章,吩咐随从,“请老相国上轿,把所有家眷赶到门前的空地上,男女分开,不准夹带私物。”
一众抄家的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即涌进各房各院,踹门开柜到处翻腾,但听男人惊呼女人尖叫,伴着小孩子惊惧不已的哭声,整个相府已是乱了套。
宋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宦官李勇忙着清点宋家资产,根本不在意宋家人的死活,而谢景明背着手立在大门口,对一切哀求声充耳不闻。
“谢景明,你站住!”宋孝纯不顾官兵的拳打脚踢,声嘶力竭喊道,“倩奴埋在哪儿了?”
谢景明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孝纯呜呜咽咽的,不知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杜倩奴。
“知道又有什么用?”谢景明望着那尊汉白玉大石狮子,“只怕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若不是你用计暗算我,我和她也不会阴阳相隔!”
谢景明淡淡瞥他一眼,“赶你出相府的人不是我,耐不住贫穷的人不是我,躲在人群后头,眼睁睁看着她被你家奴仆拳打脚踢,却只言不发的人也不是我。”
宋孝纯嘴唇开始哆嗦,“若没有王梦成那一千金,古董铺就不会暴露,父亲就不会被官家问罪,我还有机会把她弄进府里。”
谢景明失笑,“若没有那一千金,你拿什么还债?你爹可是不愿给你添这个窟窿。”
李勇在旁冷声冷气地说:“怎么还?必然是卖了那个名妓还债!”
“胡说!你个宦……你如何懂男女之情?”
李勇讥笑道:“你既然想到用卖她还债这个借口搪塞你爹,难道真没动过这个心思?”
“没有,我没有。”宋孝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脸色愈发苍白,似乎某个深藏心底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念头,突然暴露在阳光下。
李勇深恨这群人没把官家放在眼里,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稀奇!搜刮民脂民膏的脏钱,走私盐铁的黑钱,你花起来竟如此理直气壮?你宋家弄权贪墨,你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怨恨查案的差人。由此可见宋家家风真是污龊不堪,烂到根儿了。宋公子今天这话,我必要原封不动禀告官家。”
完了,他又给老父亲惹麻烦了!宋孝纯脑子轰的一响,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上可真凉啊,刺得膝盖有如针扎,那天倩奴躺在雪地里,又是什么感觉呢?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他面前,头顶传来谢景明毫无起伏的声音,“义冢。”
是了,她没有亲人,只能葬在义冢。
可惜宋家被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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