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郁安静地听着,不知为何。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余光注意着傅云礼的一举一动,却看不出一点异样,少年依旧有说有笑。
他说,去公墓时,有个小男孩偷偷把水果给吃了,被家长追着跑了好几圈挨了揍,最后按着磕了几个头认错。
那个小男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惨了。
两人要从逃生通道的楼梯下去,中途路过一个方形的门洞,那里有个简易的铁质护栏,已经锈迹斑斑。据说,原本这里是要做成直梯的,从顶楼直通一楼。
但后来这个楼烂尾了,也就没再继续管,草草装了个防护栏,和安全牌指示牌。
傅云礼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后时郁一步远。
时郁很快就察觉到了,停下来,转过身抬头看他。
“姐,对不起……”
“我好像太粘人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
小时候的捉迷藏,初中高中的相伴,从小到大,以保护之名,把人困在一方天地。
我们不是被抛弃了,而是相遇成为了一家人。
家人二字,是傅云礼的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又一块砖石,砌成密不透风的墙壁,妄图在时郁身上得到一种满足感。
从而忽略了时郁的真正想法。
是啊,其实时郁从来没有说过一次,需要他的保护。
是她在陪着他才对。
“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时郁的声音带着颤音,慌了神,她向来心思敏感,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细想。
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面前的少年,却被人后退一步躲开了。
少年眼眸微弯,唇角上扬,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往日爽朗的声音,变得低低哑哑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姐,我没有家了。”
“早就没有了,从我爸爸妈妈死的那天,就没有了。”
他只是把痛苦藏起来了。
并不代表痛苦就不在了。
“小抑,我——”
时郁瞳孔猛然一缩,看着那毫不犹豫朝黑漆漆的洞里跳下去的少年,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砰!”
沉闷地撞击声响起,被淹没在雨水声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时郁整个人被巨大的力带着,狠狠撞在护栏上,那护栏颤颤巍巍地晃了晃,不知能否支撑住两个人的体重。
两条细白的手臂在地面碎石上擦过,留下数道血口子,混着泥水,一片血肉模糊。鲜红的血蜿蜒曲折,顺着手臂向下,流到少年的手上。
时郁力气小,整个身子都卡在护栏上借着力,才堪堪抓住傅云礼。
傅云礼看到她的伤,黑眸暗淡无光。不曾想,最后伤害到她的人,竟然是他。
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这种护栏撑不了多久,傅云礼怕时郁也会掉下来。他看向她,眼神决然,声音很轻。
“姐,松手吧……”
时郁睁大眼睛,拼了命地把人往上拽,却看见傅云礼松开了手。
“不要……”
“小抑,不要!”
那把遮风挡雨的伞孤零零地倒在旁边,亦如少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没有一点求生意识。
时郁两只手死死抓着他,连掏出手机打求救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荒无人烟的烂尾楼,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莫名给人一种,这雨不会停了,天不会晴了的感觉。
最怕高的少年,选择了跳楼自杀。
向来少言寡语的少女,嗓子喊到嘶哑叫不出来声音,也没等到一个人路过这里。
谁来救救他?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傅云礼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子自由下坠。
姐,对不起。
我好累啊。
————
时郁掏出手机打了120,同时朝楼下跑去。
她一直跑,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像是摔了,从楼梯上滚下去,又感觉不到痛般,爬起来继续跑。
身上全是摔出来的血,两条手臂血淋淋的。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全身止不住得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着,却像是被捂住了口鼻,窒息感袭来。
时郁站在躺在暴雨和泥水中的少年旁边。
他紧闭着双眼,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任由雨水冲刷,雷声轰鸣,了无生气。
从这个洞口抬头望去,正好能看到黑压压的天空。
从十几楼到一楼贯穿的,会吃人的洞。
傅云礼的死,才是时郁的心理障碍,无法治愈的伤,一旦触及提起,就会产生应激反应。
不是失语,而是,喊到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不是怕血,而是,怕看到曾朝夕相处家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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