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鼻尖闻着雨后清新的气味儿,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
谢策迈着小步子,走过来,疑惑地问:“母亲,你要作诗吗?”
尹明毓倏地睁开眼,回头,莫名地问:“我作什么诗?”
谢策歪着头,道:“先生作诗。”
尹明毓想起晨间时,那老先生一身广袖长袍,也是站在此处,捋着胡须豪情万丈地吟诗,再一想想她方才的形象,顿时噎住。
谢策又兴高采烈地问:“母亲作诗,教我!”
尹明毓:“……”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逗小孩儿归逗小孩儿,她那诗要是教谢策,纯粹是误人子弟。
是以,尹明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母亲只能以身作则,教你心存仁善、遇事豁达,读书作诗这些学问,需得求教于老先生,去让先生教你背诗吧。”
谢策挠挠头,“哦”了一声,转身回去。
尹明毓再面向河岸景色,想起老先生那不羁狂放的样子,也无法直视自个儿站在船头的样子了,悻悻地走下去,换了个地方吹风。
八月初二,尹明毓他们的船缓缓停靠进扬州的码头。
此时正是黄昏,余晖扬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碎星一般,直至船头。
遥望远处,芦苇滩中,船夫唱着扬州的小调,划着小船驶出,片刻后,船篷又隐没在芦苇之中。
最难忘是乡音故土,在离乡的人心里,扬州的风便与别处不同。
谢老夫人早在船驶进扬州地界儿,便拄着拐杖走到甲板上,眼眶里盈着泪,一点点描摹着扬州河岸。
她祖籍不是扬州,可随父外任至此,生在扬州,嫁在扬州,最好的年华全都在这水乡,动荡之时,谢家的郎君们奔波,也是她一人守着偌大的谢家。
如今,白发婆娑,才终于再回来……
船越来越靠近码头,船夫扔锚停船,船将停未停、微微晃动的一瞬间,尹明毓看见谢老夫人的热泪滚落。
谢策指着江岸欢呼:“到了!”
他神情欢快地回头,就看见曾祖母的眼泪,笑容定在脸上,懵懂不安地问:“曾祖母?”
孩童不知乡情。
也有人知乡情不知乡在何处。
尹明毓安静地上前,扶上谢老夫人的手臂,递上一方帕子,轻声道:“祖母,我们下船吧。”
谢老夫人接过帕子,轻轻沾了沾眼底,拍拍她的手,又握住谢策的手,笑了笑,方才指向江岸上一行人,道:“那是谢家的族老。”
尹明毓顺着谢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那一行人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气质实在显眼,便是年老的,也长身鹤立,带着些不同于人的风骨。
谢老夫人说是谢家族人,便说得通了。
两方人遥遥相对,岸上的人冲谢老夫人躬身行礼,待到尹明毓等人走下船,他们又再次行礼,甚至几个年轻些的口中喊着“老祖宗”便要跪下。
谢老夫人抬手止住他们跪拜的动作,又不掩激动地对打头的老人道:“不必教孩子们行大礼,先回去,回去再说。”
她说着,又指指尹明毓和谢策,“这是大郎媳妇和策儿。”
姑太太以前就在扬州,跟谢家人皆是熟识的,是以没有特别介绍。
“二娘,这是你三堂伯,策儿,叫伯祖父。”谢老夫人又示意尹明毓带着谢策行礼。
谢家主远在京城,扬州的三堂伯和谢家主同辈,是谢家除谢老夫人以外辈分最高的人,是以族中事务皆由三堂伯料理。
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起来也不比谢老夫人小许多,却差了一个辈分,尹明毓松开谢老夫人的手,听着姑太太先叫“三堂兄”,也带着谢策冲人行礼。
他们这里极引人注目,周遭的视线频频投过来,确实不便,三堂伯也没有急着为尹明毓再介绍他身后的人,直接请谢老夫人登马车,先回谢家的祖宅。
谢老夫人瞧着有颇多话要与三堂伯说,尹明毓便和姑太太、谢策另坐一辆马车。
尹明毓先前大致了解了些谢家在扬州的族人,据说不同于京城这支,扬州三支的子孙十分繁茂,有些携家眷在外为官,大部分则都留在扬州。
一代一代嫁娶繁衍,下一代又各自生儿育女,待到成年又继续繁衍。
只要住在扬州,都得来拜见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多年不管家,对没见过的后辈也不甚清楚,尹明毓全都是看谢夫人准备的名册知道的。
名册很厚,却也能翻完,尹明毓自认为有所准备。
可真到了谢家祖宅,看见宅门口乌压压一片的谢家人,她还是震惊了。
谢家扬州族人实在是枝繁叶茂,显得站在扬州族人面前的尹明毓几人孤零零的。
所以这是养分都给其他族人了吗?
谢策现下不爱人抱着,都是自个儿走,此刻他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这些人,只觉天好似都比刚才更黑了。
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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