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离得近,她低头的一刹,溯侑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腥甜之气,转瞬即逝。
像极了血液的气色。
夜里,劳累了两天两夜的人决定自个找个房,打坐的打坐,休养的休养。
薛妤一进门便甩了个结界出来,她坐在案桌前的躺椅上,卷起左边的衣袖,只见小臂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擦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成一大片,血肉溃烂成黑色的一片,像是被烤焦的某种木炭。
一阵阵晕人的热意上涌。
按照身份,她现在是魔女的一道次身,而那箭,专门克魔。
万物相生相克,托这个身份原主的福,难受是肯定会有点。
薛妤闭着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想了想后,从灵戒中翻出一个铜盆,一把匕首,冷静地将刀刃放在灯上烤热。匕首在她指尖翻了个漂亮的弧度,而后沿着那块腐肉的位置一路朝下,利落而干脆地划了个圈出来。
她动作熟练,眼也没眨,只在最后血流如注的一刹那忍不住皱了下眉。
结界随之有一瞬短暂的波动。
薛妤为自己缠上一层白布,而后松下袖口,用另一只手肘撑着下颌,在灯下颤颤地动着睫毛。
疼是次要,晕是真晕。
令人扛不住的晕。
直到脚步声停在跟前,薛妤借着灯光,看到一圈松枝描鹤影的衣边,她动作微顿,在灯下抬眼去看他,又看了看被无声无息撕裂的结界,道:“恢复得不错,实力又有进展。”
溯侑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甚至第一次觉得,薛妤这样的性格,真是令人止不住的,打心眼里的恼怒。
而后便是酸胀到极致的茫然与疼惜。
她永远学不会朝任何人展露自己的任何哪怕一点脆弱,什么难受的,愤怒的,深重的东西都藏在心底,即便有伤在身,和人说话时,依旧是没有寻不出任何瑕疵的冷静自若。
他垂着眼去看她的左臂,半晌,低声道:“不能这样处理,得上药。”
这句话,薛妤往日不知从朝年朝华嘴里听过多少次,每次都恍若未闻,依稀记得,他最开始跟在自己身边时,也曾受朝年怂恿,给她送过伤药,而后被三言两语无情拒绝了。
今时不同往日,薛妤看着他灯下深邃的紧绷的轮廓,眸光微动,不知是在为她之前那句从容的“没受伤”感到心虚,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在他伸手过来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溯侑的手掌终于碰到她的手腕,细细的一截,却是滚热的,近乎灼手的温度。
薛妤想起之前看到的伤口情形,一向清脆的声音像被高烧蒸得低了许多,两条细长的眉不满地拢起,在他卷起那截衣袖前开口道:“丑。别看。”
溯侑难得沉默下来,他的眼瞳是浓郁的深色,沉甸甸压抑的一片,侧脸线条褪去甜蜜的伪装,几乎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然凉薄。
这下,饶是薛妤再迟钝,都感觉得出来,他有点不高兴。
或许还不止一点。
这让她接下来直面溯侑卷起她半截衣袖,卸下那条白纱这种有些违背她意愿的动作时,都迟疑地处于一种无声的纵容之态。
就连那句“不用伤药,我锻炼肉、身”这句话都没说出来。
溯侑动作很轻,直到他放下那截衣袖,薛妤都没感觉到怎样剧烈的疼意。
他垂着眼睫,抬眼时,是一种平时伪装在光风霁月外表下,极少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阴郁,话语却仍是轻的:“下一次,女郎可否带我一起。”
薛妤摁了摁眉心,道:“你自己还受着伤。”
四目相对间,溯侑起身,深重的威压旋即毫无保留的,节节增强地充斥席卷着整座结界,随着他朝前走出的两步,肆虐的狂风般撕碎,叫嚣,碾压屋内的一切,唯独将她安然地圈在最中心。
以一种全然的守护姿势。
风暴最中心,他黑发舞动,终于再次停到薛妤身侧,他弯下腰,凝着她的眼睛,道:“女郎,我不弱,比你看到的,想到的还要强。”
“这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他似乎要以这种强势的方式提醒她,让她明白,他不再是那个经脉寸断,处处需要她助力,保护的小少年了。
而这样的一种强调,在最后,仍以他搭着那张凳椅的扶手,现出一种乖巧的,仰望的姿势为结尾。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炙热的,近乎控诉般的声调道:“我不放心。”
“哪怕是受伤,女郎也只会瞒着,谁都不告诉。”
不告诉别人,亦不告诉他。
“今日若是我在那里,即便不能接下这一箭,但至少,不会让它落在女郎身上。”
这其中的深意,两人心知肚明。
月色似水,透过窗牖传进来,投了几点清静的斑点在溯侑手背上,薛妤听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眼里的冰山近乎无措地融碎一点。
许久,她拍了下他的肩,唇瓣翕动:“带你。”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