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雪忍不住一再询问详情。祈洛希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回答少女的疑问,说着说着,亲人的脸孔隐约闪过,冰冷无情的片段一幕幕重现脑海。他的弟弟,咬定他是无牌货;他的父母也不承认他,将他最珍视的记忆当成复製品。
哪怕他日挖出真相,他们……大概不会放弃那位陪伴了逾十年的假儿子、假哥哥。他们会想尽办法向世人诬蔑他是冒充者,是吧。
回不去的。因为他有一对垃圾父母,自私弟弟。
「祈洛希,你想过要死吗?」
道出整个会面过程的尾声后,空气盪来了一条全新的问题,好像与方才的话题无关。祈洛希的脑内齿轮霎时卡住,答不出。
回过头,不知何时,白天雪已经坐在他的旁边,俯首与他对望。少女的一丝丝秀发轻轻垂落,半遮住了她的脸颊,为她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纤细感。
他轻轻侧头,问:「死?」
「对。」那位顽强的少女说,字字清晰,「人们总是说得好听,什么血肉相连,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有无论你怎么变,父母都不会拋弃你……根本不对的。我根本认不出那个妈妈是真的还是变态研究员假扮;我妈也是,她当我是用完即弃的替代品。」
祈洛希定睛望着白天雪幽墨的眼瞳,以前不曾发现,原来白天雪的霸道,竟足以霸佔人心。又或者,这只是他与她之间最纯粹的共鸣?
他忍不住跟随着开口:「……我父母,都一样。我都站在他们面前了,不断说十年前的事,他们还是不认我。说得我好似真的ai……」
白天雪抿了抿粉唇,从喉咙震出的嗓音远比普通女生要坚定、大胆:「我们才不是ai!我们会痛,我们知道流血是什么感觉;ai根本不晓得痛。它们所谓的『痛』只是系统命令它们作出一些脸部表情变化……背后不过是些工程师才看得懂的无聊程式。砍掉它们的手指和砍掉整隻手,对它们来说都没分别的,大叫几声,皱个眉毛而已,比狗还不如。」
祈洛希忍不住笑了笑,无论是军戈还是白天雪,他们都握紧自己的证据,坚信自己是人类。
「还有。ai死不了,我们却会死。死了就不用再烦恼妈妈啊,实验啊,直接当自己在十年前就不幸死去算了。」
──死亡。
这个词语,在五年前祈洛希还在适应研究所生活时便不时浮上他的脑海,但往往是转瞬间的念头,从不被放上心。那时候的他仍抱持着希望,懂得反抗,谁要没挣扎过就自杀?然而白天雪曾经身中qy病毒,每一天都在生与死之间穿梭不止,对死亡有着更透切的感悟吧。
「但,我们能自杀吗?」
祈洛希问。他试着想像了一下,拿刀捅破脑壳?大概跟玩网游时被敌军杀死差不多,一分鐘后又回到重生区,hp满点吧。
白天雪撩开眼前的发丝,说:「自杀没用的,现实的我似乎身体都没了,舌头都丢了,连咬舌都办不到。我们只能反抗。」
「……你以前已经反抗了很多次吧。」
「那些没用,那群研究员才不怕被我骂。」少女靠到墙边,挺直了腰枝,「我们要拒绝所有实验。」
「你以前也试过吧?」
「我错了,我做得不够。每次在d区待一段时间,我就想回去a区,然后忍不住装乖。」
a区和d区同样是囚禁白老鼠的牢笼,但a区的别墅有教室与图书室,睡房里有床铺和萤幕喇叭,零食饮料一应俱全。某程度上,a区比起他们乘坐「回家号」四处飘泊的日子更自在舒适。
反正都要被困住,总该挑个好地方嘛──最叛逆的白天雪每每想到军戈和祈洛希搞不好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听歌,就会收起尖刺,向研究员低头。
「看到你们可以去外面的网域,我很羡慕,羡慕到研究员叫我做什么都跟着干。那样的我真是白痴中的白痴,比军戈更像走狗。我更不该见我妈,那也是实验,他们要研究。」
祈洛希想起空馀也的嘴脸,深有感触:「我明白。但这种反抗有什么作用?」
「我们坚拒进行任何实验,我们就会失去研究价值。」
「……所以,研究员会丢弃我们?」
「丢弃到垃圾场。垃圾场总该定期清理废物吧?」
她说这句话特别响亮,活像是特地挑衅所有监视着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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