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喜欢钢琴。」林春一边轻敲着高音区的琴键,那琴音并不如中音般温厚,而是冷中带刺,有一种金属的质感,乍听下去有点像三角铃的声音。
「陈秋,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叫我做书kai子,好似将我捧上天那般,其实我只是个庸材而已。小时候,我成绩不太好,就算多努力读也只得到中等分数,但偏偏我妈想我去考那间l中学。你也知道,l中学是这区最顶尖的英中(註一),就算在小学拿到全级首十名的人去考,都未必能考得上l中学。
「吶,你们那次在礼堂见到我妈,不是在感叹了一轮吗?说什么我妈是如何能生出我这种书kai子,那时我听到就很想出声,说:『不,其实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妈见我成绩不太好,后来就送我去补习和学琴。成绩不好,还去学琴,乍听下去很奇怪,但这在香港而言一点也不奇怪,你说是吗?」
林春合上眼,单手在琴键上飞舞,轻敲出一段很熟悉的轻快旋律,那好像是莫札特所作的曲吧?陈秋的音乐细胞近乎零,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这首歌,他说:「那也是,谁叫我们生在这里啊。家长总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不管子女的兴趣是什么,只要是他们认为对升学有利的,就要逼子女去学。
「所以我们这里的孩子全部都多才多艺,基层的家庭想办法让子女学一两样才艺,比如好像你那般学琴,或者学小提琴,然后基础也未打后就送他们去考级试,以便多拿几张证书,日后升中学、去面试时,也多一两张王牌嘛。所以你就这样被你妈推去学琴?」
「是。」林春说,他垂下手,彷彿有点厌倦那般。话题匣子打开了,他也就漫谈下去:「我一点都不想去学琴。小时候,我倒寧愿去学空手道啊、柔道那些,甚至拳击也可以,因为看起来比较帅。」
「哈哈哈,你别笑死人啦!」陈秋重重拍着林春的肩,笑得前仰后合的,他说:「你这种书獃子去玩柔道,一定被人一个拳头就打飞了!我啊,当年学空手道和柔道时,也吃过很多苦头。你也知道,我一张祸水似的脸,人又瘦弱,头几课总是被人推倒下地,背啊、腰啊,总之身上没一块肉不是又青又瘀的。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输。我的哲学是,这一刻输,不要紧,但日后一定要变强,再将以前所受过的伤十倍奉还。所以就一直一直的学下去……由五、六岁,学到中二时就没再学下去了。」
「为什么不再学?」
「没心情。」陈秋摊摊手,又问:「倒是你,不是说不喜欢琴吗?可是怎么学到现在,你还继续学下去?为了要考到八级吗?」
林春抱着胳臂,想了想,说:「也不尽是。其实我已考过八级,就是中五的暑假考的,拿了distction,即是优等成绩。琴的级试成绩分三等,最基本是pass,比pass好一点的分数就是rit,最好的分数是distction。陈秋,你不是常常说我死脑筋吗?我被你骂多了,有时审视自己,我也觉得真有那么一点。
「因为琴是我妈叫我学的,所以一学就要学到底,不只要考到八级,还要做得最好。那时我想,既然自己成绩不好,那就更加要把琴学好。我是由小学四年级开始学琴的,那时爸妈早已分开了。从父母分开那时,我就无法抗拒我妈的命令,那简直是皇帝老子的圣旨。所以我就付出很多心血去练琴,结果,最后还是考不上l中,来了现在的t中。t中虽然是中文中学,但在区内还是中中(註二)之首,因此这结果还算可以。」
陈秋没有作声,他有点想笑林春是恋母狂,但是他也没那个资格去笑林春。其实学柔道和空手道也是他妈的意思。小时候,陈秋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得厉害,惹祸的总是他那副清嫩秀气的长相。后来他妈看着心痛,就拼出那么一点钱,送他去学柔道和空手道,因为是上社区中心开办的课程,师资一般,所以费用也很低。
当然,后来老豆的茶餐厅生意蒸蒸日上,他就去专门教柔道的协会上课,跟随优秀的老师学习。父母送子女学才艺,到底应该说是虚荣心作怪,或是这也是父母保护子女的一种方法呢?固然,在香港很多家长都想子女读名校,才将他们培育成多才多艺,可是,父母想子女读好的学校,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吧。
因为他们希望子女能够得到最优秀的教育,日后能够找到好工作,才不会重覆父母的人生——尤其是在基层的家庭里,父母都不是知识份子,就是出去做工,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一万元,而香港通胀却那么严重,几年前一个罐头才五六元,现在竟然就要十多廿元一罐,吃罐头竟然是一种奢侈。在这个时代,不赚多点钱,如何能生存?
偏偏,香港社会对于一些读不成书的人格外残酷。比如说a太太与b太太相遇,a太的女儿考第一名,b太的儿子考倒数第一,那b太看见a太就会别开面,明明见到都装作见不到,a太或许就走上前,假作好心地问一句:「哎也,b太,好久不见了!怎样,你儿子上一次考试考得怎样?我那个女儿啊,真不像话,中文科分数比上一次低了整整5分,幸好后来还是全级第一名,不然我就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