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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说:令自己最快憎恨一首歌的方法,就是将那首歌校为响闹铃声。樊梦对陈奕迅这首歌没太大感想,只是喜爱此曲的前奏音乐低回,清晨听来亦不刺耳,不会吵醒家人。渐渐的,他每次用手机听歌时,一听到《陀飞轮》这首歌的前奏,就禁不住腰板一挺,眼睛一瞪,摆出一副睡醒时那种明明不想醒、却强逼自己醒过来的姿态。

暗笑自己养成一种规律的病态,像一个军人一听到国歌,就要敬礼了。

以前他对于这首歌很敏感,几乎是一响起前奏的头几个音节,便直起身子,摸过放在床尾书架——说穿了不过是一副悬空架在床尾附近墙壁上、一块用于摆风扇用的木板,有时也放上几本间书——上的手机,就关上响闹,然后在床上躺三十秒就起来。

但这一个月来,他的反应迟钝了不少,总是要到前奏过后、陈奕迅唱起歌来,他才肯醒。在上上星期,一听到陈奕迅唱「过去……」就醒,上星期,听他唱到「……没戴錶……」才醒,前三天要听到「……有时间」才醒,今天竟要听他唱到「……野性贪玩」才醒。

樊梦不急着起床。他今天要十点半回到中大,现在不过是六点半,有很多时间能在床上思索。他不知自己最近出了什么事。在梦里——比如是刚才「食饭」时——他分明是听到《陀飞轮》的旋律,却竟然拒绝醒过来。他注意自己每当快要脱离梦境,梦中自己的五感会渐渐消失,先是听觉、到味觉、视觉、触觉……然后睁开眼。但方才于梦里,他仍然执着于跟梦中的楚兆春食饭,而不肯醒来,直至连楚兆春的脸也模糊,他才睁开眼。

他在床上辗转变换身姿,皱紧眉头,心里慢慢的响起一阵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拍子愈来愈快,窝在棉胎中的身体发热,他唯有俯卧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让体重将胸口压到床上,想用外力去平息这种不正常的跳动。但他做不到。于是好似做掌上压般,把胸口一下下的压下去床垫,发觉无效,就抱着枕头,重重压上胸口,连着枕头俯上撞下去床垫。樊梦睡的是双层床,床垫薄、床板也薄,加上他生得虽不是牛高马大,也是个体魄强健的二十一岁青年,便撞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嘭」一下的。来得快去得快,没有馀韵。樊梦倒是吓醒了,没想到会撞得这么大声。过了不够十秒,又听到下层传来弟弟樊英的鼻嚊声,樊梦才放心。

樊英是个中四生,最近功课特别多,昨晚两三点才去睡觉,等会儿又要七点起身上学。樊梦可不想吵醒他。

这样闹了一闹,刚才樊梦的心跳倒是平伏了,跟往常一样平静地、依应有的节奏跳动着。他这时才能从梦境抽离,真正是睡醒,回到现实。

他十分明白刚才心跳猛而急的原因——他感到一些怪事降临于自己身上而他无法解释、无法跟任何人倾诉。他是疯了,是疯了。这是现实,那才是梦,唯有在现实中他能关掉响闹、停止《陀飞轮》的旋律,而在梦里他只能被动地听《陀飞轮》,无法找到歌声的源头。因此刚才的「食饭」必定是梦,现在被窝中的滚动,必定是现实。

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不能再深入地考究——樊梦相信一切,他没有选择的馀地,必须相信一切。

现实中他识得楚兆春。楚兆春跟他同系,以前他们曾上过同一个庄(也就是系会),但上个月楚兆春因家里有事而退出,樊梦则继续待在庄里。year1的日子快完了,还剩下一个月。楚兆春是一个长得出眾的男生,眉目清秀,眼睛不算大,但常常迎着别人的眼神,绝不闪缩,总是跟他对话的人看不得他那双诚恳而直白的黑眼睛,而要躲开他的眼神。每次樊梦跟楚兆春谈话,都忍不住要别开脸的。

他跟楚兆春一点也不熟,连朋友也称不上。楚兆春是一个活跃份子,与开朗、大刺刺的人混得很熟,常常不自禁就爆出几句粗口的。樊梦面对不熟的人时,沉默寡言,对于他,楚兆春的节奏是一轮飞驰于马路上的跑车,又快、又晓转弯,说话时常常妙语连珠;反之樊梦还好似过时的电车,沿着单一的路线走,慢吞吞的,应对的话来来去去也是那三几句,所讲的笑话也来来去去就是那三两个。

楚兆春是一块肉汁鲜美的日本神户牛柳,则樊梦便是一大块又瘦又乾、置于超级市场冰柜三天也无法出售的瘦猪肉。

容貌谈吐俱佳的楚兆春却没有女朋友,跟樊梦一样。闻说楚兆春下年盘算要加入另一支庄,好似是摄影学会,因里面有一个他想追求的女子。也听说楚兆春跟系内比他高年级的学姐来往,快要出pool、公开恋情。樊梦一星期有三节课跟楚兆春一起上——也就是一星期见他三天——每次都有不同女生为楚兆春留位。楚兆春一般是迟到十分鐘才进课室。

樊梦从来没想过要跟楚兆春做朋友。对于朋友,他上了大学后就不强求,一直以来都跟中学时几个好兄弟来往的。在好友面前,他是个外向又爱讲笑话的人,在大学里,他是个沉默乏味、年轻朝气都被抽乾的男子,空有一张称得上俊朗的脸跟挺拔的身材。基本上没人敢接近樊梦,只除了两个跟樊梦同样偏内向的男子。

但从这个月头开始——就是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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