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他们,你的确能看见?”容炀问。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钟斯淳答,“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是假的。恰恰这世界上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假,是要肯随波逐流。”
容炀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肯吗?”
钟斯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神微微闪烁,“我不敢说出真相,不能揭穿他们。一方面厌恶着,却也在用这些骗来的钱真是恶心。”
他评价了自己一句,又沉默了。
傅宁辞不得不提醒他,“后来呢?”
“后来”钟斯淳从回忆中平复过来,“后来我爹娘先后去世,大哥当家,不过也还是干着一样的勾当,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这样熬到了十五岁,有天我看见村口贴了告示,招募戍边的将士,我想这总算是个离开的机会,便应招去了。”
寒风透过破了的墙壁吹进来,钟斯淳瑟缩了一下。他想起边关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寒冷。那里常年都是冰雪皑皑,物资运送又不便。别说是他们这些地位最低的小兵,便是都头,指挥,也都难得吃饱穿暖。
纵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在钟家的确也是吃穿不愁。心头再难捱,皮肉总没有受过苦。刚去的头一个月,手就被冻伤了,反复地裂口,一到夜里就痒得厉害,被褥都冷得像块冰,他几乎没有睡着过,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等天亮。
后来是怎么冻伤是怎么好起来的?好像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给了他一小盒药膏。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毕竟一个屋里得挤许多个人,那盒药就默默地被传过来,递到了他手上。很劣质,打开就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开,有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倒也没有什么恶意。过了会儿又听见人问他,“看你像个读书人的模样,家里日子也还过得吧,干嘛到这里来?”
他含糊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那人也没有追问,反倒是这句话勾起了其余人的话头,七嘴八舌,低声地讲起自己的事。
有的就是附近人,全家都被胡人杀光了,想要报仇,投了军;也有的是家乡遭了洪灾,穷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戍边好歹还能寄点军饷回去,睡在钟斯淳对面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说,等自己攒够了钱,就回村去,给隔壁那户的姑娘提亲。
“等你回去,人家指不定孩子都能跑了。”谁应了他一句,于是都哄笑起来。
渐渐地,军营里的生活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边境时常有摩擦,打过几次小仗,人也皮实了。遇到年节的时候,京中会有犒赏来,他们便难得杀猪宰羊,围着火堆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时间隔得太久了,三千年过去,他其实不太记得他们每一个的名字,但火光下的脸还是鲜活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有些士兵回乡了。但更多地,死在了战场之上。
他记得有一场仗,他们追出很远,却闯进了对方的埋伏里,许多将士都死了。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大雪,大家走散了。
钟斯淳身边只剩下了那个说要回家娶妻的少年,他受了伤有些走不动了,钟斯淳扶着他艰难地往前挪动。在快要看见营地的时候,他却开始迷糊地嘟嚷怎么热起来了,钟斯淳一直叫他,却还是没能阻止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到底没能回家,没能娶到自己的姑娘。
钟斯淳看见他的魂魄从身体上浮起来,他或许知道钟斯淳能看见自己,还对他招了招手,说你要珍重,然后魂魄便往黄泉地下去了。
暮去朝来,居诸不息。
人死了,又有新的人来。
钟斯淳也从最普通的兵士升到了百长,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一道入伍的人,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休息时钟斯淳会骑马去山后,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埋着那些能找回尸骨的将士。有时候,他还可以看见他们的鬼魂飘过。
钟斯淳想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葬身于此,那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然而命运总是不如人愿。
“我在边关的第五年,升到了千总。也是那一年,有天,我大哥忽然来了。”钟斯淳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傅宁辞没再催他,去隔壁找在楚晴那里找了颗丹,不怎么温柔地塞进他嘴里,免得他真的还没说完就断气。
钟斯淳向后仰了仰头,顺从地把丹吞下去,倒是没有刚才发狂一定要杀人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乍一见到,还有些认不出。从家里到当年戍边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最快的马,日夜不歇,也得十多天,大哥到时很狼狈,问他为什么来,只说是来看我。我幼时,其实与他关系不错,爹娘死后,他也算没有亏待过我。一别又是这么多年,我有时也会想,他们也是不得已,是不是我太任性了总之,他来了,我其实多少也是有些高兴的,也并没有想太多。”
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苦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勉强算是个小头领,也在城门外给自己置了一间房,那段时间,边关也难得平静。兄长既然说是专程来看他,钟斯淳便也就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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