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安隅下降,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还不如他翅膀上的一根羽毛重。
也许安隅一直如此。
二十七年前那个辗转在垃圾厂中的婴孩,十一年前在贫民窟怯怯懦懦的孤儿,以及去年冬至,瑟缩着踏上摆渡车的胆小鬼。
神明将自己一分为三,最强大和完整的就是秩序体。
偏偏秩序体最谨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投入尘埃,渺小卑贱,无声无息。
但注定永远存活。
——秩序无法容忍混乱,因而无法容忍自己的消亡。
秦知律在高空中又亲吻了安隅的唇。
“所以,我等待十年的转机,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低声喃喃道:“无论我情不情愿是你。”
安隅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就像童年时在53区那样漫长的深眠。他能意识到自己在睡着,甚至隐约能感受到世界的风雪在加剧。
但这一次也有不同,在他觉得自己快要醒来时,他忽然梦到了诗人。
第一次和诗人见面,是在53区夜祷会,那个温和优雅的男子站在教堂的领读台上,提声诵读:“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后来诗人带他登上高台,指着天空中他看不见的东西,告诉他齿轮和破碎红光。随后的几次相遇,像个神棍骗子一样卖给他预言诗。他也曾望着他的金眸出神,喃喃道:“你的眼睛真美,让这世界的混沌都显得不值一提。”
直到那道优雅而柔软的身影在高楼之上绝望一跃,又在医院中歇斯底里地诡笑。
他破口咒骂秦知律,随之诅咒这个世界,他悲哀地道破所有人的结局,直至被幽禁,被监视——直至失踪。
梦醒之前,安隅又回到了那个安全屋,霜雪从小窗格中粗暴地灌进来,他眯着眼仰头看去,窗口站着那只倨傲的乌鸦,垂眸悲悯而嘲讽地看着他。
他从来猜不透诗人的心思,那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安隅想。也许诗人的矛盾和痛苦都来自于他认知的不完整,但典的认知也未必完整,按照寓言启示,那个东西分裂的认知体只有詹雪一人,可惜詹雪死了,典得到了她的手札,诗人或许不知从哪得到了她的眼囊,但认知体终究就此分裂破碎,世上就不会有人能知道,一切的终局究竟如何,世上到底有没有生路。
或许也没人能告诉他,他和长官究竟会一起走到何地。
安隅睁开眼时心中还徘徊着遗憾,但他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尖塔,秦知律的房间。
他躺在长官的床上,窗外纷扬的大雪像要把这个世界都埋了,安隅记忆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尤其是在主城近圈地带。
秦知律负手站在窗前,好像已经站了很久。
“长……”
安隅话音未落,目光就凝固在墙上。
日历显示,现在是2149年12月21日早晨。
冬至。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月。
秦知律身形僵了一下,立即回过头,那双黑眸中闪过一刹不遮掩的惊喜,而后他长叹一声,走过来把手搭在安隅的头上。
“终于醒了。像小动物似的,说冬眠就冬眠。”
安隅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长官脸上挪到窗外,“好大的雪……”
“从你在99区昏倒后开始下雪,越下越大,逐渐蔓延了全世界。最先降雪的就是99区,还有当时畸潮最汹涌的几个地区。”秦知律点了下头,他忽然扭头看向窗外,“我也是最近才想到,这种奇特的雪似乎总是在你昏睡时纷纷落下,而那也往往正是大的畸潮和异动平息时。”
安隅眸光微动,“您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诗人,也不是典,不能把很多事情一眼看破。”秦知律顿了下,“但我仍然坚持这些年来我的想法,风雪不一定是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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