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冷眼旁观。
季淮总怨恨上帝为什么创造了沈舟然这样好运气的人,又要让自己当一个最惨烈的对照品。
原来,那是上帝曾经留给他的馈赠。
季淮的手不自然的抽动,呼吸困难,眼前出现一片片的白光。他再次咬下舌尖,用了比上次重一倍的力道,满嘴血腥味,却无济于事。
他的手紧紧攥着胸口的领子,用力呼吸,却感觉要死掉了。
季母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看着季淮紧绷抽动的身子,慌得六神无主:“小淮?小淮你怎么了?”
当看到季淮闷哼一声,嘴角留下一道鲜血后,季母尖叫一声,踢倒椅子喊着医生跑了出去。
季淮在失去记忆前,终于看清了雨幕中的那张脸。
雨水将小小的沈舟然淋得湿透,黑发狼狈贴在脸上,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跟死人无异,露出的皮肤上有道道划痕,伤口被雨水泡烂了。
他站在天与地之间,夜雨在背后倾盆而下,显得那样渺小,却用最坚定的声音,沙哑着喊他快跑。
“季淮哥哥,”沈舟然的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冷到发颤,“如果我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的家人。”
“跟他们说,我很爱很爱他们。”
沈舟然说完这一句,向着无边的黑暗跑去。
在被夜色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他回头,远眺向天空。
眼神里有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却最终如风雪俱灭,在眼底化成了一道温柔坚定的光。
然后拉起另一个同伴的手,再没有回头。
季淮伸出手想抓住那个背影,却陡然失了力气,彻底陷入黑暗中。
梦醒了。
沈舟然在床上睁开眼,愣愣看着天花板。他抬了下手去碰眼角,才发现自己哭了。
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当初日夜缠着他的梦魇,如今成了不会想起的存在。再深刻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淡化。
他打开床头灯,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在暖橘色的灯光下静静坐着,什么都没想。
在自己从生死线上彻底抢救回来,睁开眼的那个午后,沈妈妈哭着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喊:“你逞什么英雄,其他人不会去救吗?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为什么要去啊,小乖,妈妈差点就失去你了”
一向威严的沈爸爸双眼发红,一边说着“醒了就好”,一边背过身去。
沈骆洲站在那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握得那样紧,好像怕稍微松一点力道他就要消失了。
那段时间国内的报纸全都在报道这件事,都在用尽各种词汇称赞无惧无畏的两个小英雄,全国人民都在悼念牺牲的另一个小孩,祈祷沈舟然快点好起来。
但沈家人不要这些东西,这些冷冰冰的文字没有温度,他们只想要活生生的沈舟然。
沈舟然当时插着鼻饲,说不了话,只是虚弱地笑了下。时至今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冒这个险。
其他小朋友那么健康,他们会有比自己更美好的未来,他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不该停留在童年。
但自己不一样。
他是个有今日没明日的人,随时会躺在病床上再也醒不过来。
生命这个天秤上所放置的筹码,从来没有偏向自己这边。
沈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像他这样的人生经历很难乐观起来。但如果再来一次,他想,自己肯定舍不得父母和大哥再承受一次那样绝望的情绪。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他被救了回来。沈舟然摸着锁骨下方的一处皮肤。
如果仔细摸,就会发现这块皮肤的触感比较粗糙。当时他倒下时被尖锐树枝划伤,缝了好几道口子,别的倒无所谓,只是他这里本来是有个小胎记的,激光消疤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就是跟秦霜鱼一模一样的那个。
沈舟然发了会呆,点开手机看时间,发现离天亮还早。
他突然想找大哥说说话了。从海岛回来后,他们两人好像没有再好好的聊过天。
沈舟然拨通了视频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沈骆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大哥,在忙吗?”他说。
“已经忙完了,在酒店,”沈骆洲抬起手腕看表,“现在你那边是凌晨,怎么不休息?”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醒了就睡不着。”沈舟然突然来了兴致,想看他那边的环境,“你现在在酒店?我能看看吗?听说那边的酒店装修都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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