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入泥泞,大喊一声摔倒在地,他抓住灌木,脚却越陷越深。
很快,徐寿和只剩半截上身在地面上。他拼命挥舞手臂,泥沼却将他缓慢地吞噬,直到淹没他的头顶。徐寿和的双手竖在泥沼上,蠕动的沼泽涌出红色的汁液,粘稠的液泡密密麻麻鼓起。
徐寿和被吞入地底。他无法呼吸,窒息地蜷曲身体,他看到他的脚下——全是抬头看着他的人。所有人都长着他的家人的脸,他的妻子,孩子,父母。
孩子死死抓着他的脚:“爸爸,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他曾经的家人们的脸上流下鲜红的血泪,口鼻涌出蜘蛛丝般的血。他们像一根根木桩插在地底的血池里,手像白色的纸片缠住他的身体。
“你杀了他们,他们也来杀你了。他们会杀掉所有人,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都出不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就因为你们犯下的罪,所有人都要给你们陪葬!”
徐寿和愤恨大吼:“我没有做错!是他们要报复整个村子,他们才是杀人的厉鬼!”
“是你把我们所有人拖下了地狱!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你这家门之耻,羞辱门楣!”
“爸爸,我们都回不去人间了,全都是你的错……我恨你……我恨你——”
泣血的亡灵抓下他的皮肉,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徐寿和恐惧大吼,扯掉缠住他的亡灵,但他被抓烂了身体,肉从他的身上剥落,被血红的泥沼冲刷成碎末,徐寿和痛得发狂,在亡灵的泥沼中嘶吼。
“错的明明是你们……你们生下来就是怪物,还带来了洪水和天灾,这些、这些全都是你们的诅咒!”
徐寿和朝虚空咆哮,他的脸被一只只血手抓烂,器官掉落,男人如一滩腐烂的臭泥落进地底,被无数亡灵吞噬殆尽。
庞大的怨念回声在黑暗的地底回荡,密密麻麻的咒念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孩童遥远的细语若一场群体的震鸣,从地底扩向整个世界。
世界变成一片红色。震鸣停止了,黑暗的地底深处浮现一个枯骨的人影,他睁开血红的双眸,注视着脚下恐惧痴呆的亡灵们。
“不知悔改,罪加一分。”萧雪的声音幽然响起:“再送下一层地狱。”
随着萧雪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开始剧烈震动,亡灵在哭号中陷入熊熊燃起的地狱烈火,地面层层坍陷翻涌,火海翻涌起红浪,火焰的巨浪燃烧了天地之间的一切。
这个世界湮灭了。
徐寿和猛地睁开眼睛。他被淹没在火海之中,火焰的灼烧感刮骨燎皮,他痛得癫狂,却有股力量令他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去驱动身体,他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身体机械地一步一步踩过火海,他的脚很快被烧焦了,他闻到焦肉的味道,火烧的疼痛刺穿他的骨头,肌肉每分每秒都在融化和重组,大脑被烧成了一个扭曲的黑色空壳。
无边无际的火焰生出了一个个幻觉般的脸,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们。他们在火焰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肉体在大火里变得焦黑剥落,直到剩一副骨架。骨架长出新的血肉和器官,重新变成了他。
他被无形的力量逼迫着一步步走在火海里,他痛苦地哀嚎,眼中流下黑色的血和泪。
他在一重又一重的轮回地狱中生生死死了千万次,所见的每一幕、所感受到的每一份痛苦和恐惧却都如刀刻般凿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被允许忘记,他变成一个被重重轮回的死亡记忆塞满的皮囊,被沸汤煮得身体融化,被吞食血肉和五官,眼睁睁看着血脉至亲在恐惧中被折磨杀死,被地狱的业火灼烧、皮肤被一寸寸燎毁的灭顶剧痛——
全都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我承认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犯下了罪,我不知悔改!”
“我不敢下地狱,所以我躲进了凡人的身体里!我死于淹没村庄的大水,所以我憎恨带来水灾的你们!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害死了柳旺生,害死了你们……”
男人的身体在火海里被烧成了一道扭曲的黑影:“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徐寿和被烧得神魂俱散,肉体灰飞烟灭。很快他化成灰的骨头再次聚拢成型,血和肉从四面八方聚拢,重构了他的身体。徐寿和怔怔地睁开眼睛,血从他的五官流出。
可火却不再燃烧了。土地里弥漫出大片的水,水很快淹没烧焦的大地,越涨越高,越涨越快。水汇聚成溪流,再成江水,就在转眼之间,清澈的水流浩浩汤汤,形成了巨大的青色湖泊。
天地间再次响起孩子们鬼魅般的震鸣。他们似乎发怒了,怨灵的怒气掀起滔天水浪,青色的水流却一次又一次流卷回来,水波在天空之中翻飞,勾勒出人形。
大湖的浪潮之中,崇苏从水中走来。他抬起淡金色的眼眸,双目倒映这片轮回的地狱幻境。
“小雪。”他平静开口,自若地打开手臂:“什么时候才肯出来见我?”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