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跟着定位镯走了很久,久到她有些累了,把所有丁零当啷的东西都收回了识海的百宝箱中,只抱着那一盆种着玫瑰种子的土。
然后她被指到了一片崖下。
这里竟然有一段通向峭壁之上的、用冰做的台阶,通往一小块冰面台。
寒渊深不见底,然而这一小块冰面台却能照得到一缕阳光,晶莹剔透。
幺幺从没解锁过这个地点,她悄悄地沿着冰阶走上去。
她先看到了一片红。
然后看到了重焱的背影。
他正干干净净地坐在一片玫瑰花田之中,发呆。衣袖已经结了霜。
幺幺一时没有走近,才发现——
每一枝玫瑰都种在冰上,需要日夜不停地浇灌力量,才能维持住它的色泽。
不用数,幺幺知道,那是她送的三百六十五枝玫瑰。
它们每枝底下都在冰上刻了年份。
从庚子到壬戌,从辛酉到庚申…无数次轮替的光阴,在这里忽然有了行迹。
幺幺捧着那盆土,站在重焱的玫瑰花田里,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一天,是重焱的很多很多年。
她陪伴他的一天,他要用很多很多年来度过。
庚子每六十年一回,她的玫瑰在很多个庚子年出现,又不见。
在玫瑰来之后呢?等待玫瑰来。
在玫瑰来之前呢?等。
幺幺眨了眨眼睛,走上冰阶最后一层。
脚步轻悄。
小魔头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后衣领雪白,垂下的手藏在袖子里,眉眼如冰雪,抿着唇,没有敢抬头。
于是,在小魔头的这片玫瑰花田里,出现了一盆土。
“它也会变成花的。”幺幺在他身边蹲下,小声说。
不会让他等那么久了。
重焱垂眼,看着她那盆土,过了很久才像从冰冻状态中解冻,缓缓看她:
“好。”
神魔会很温和。会恢复神力。会努力不那么像怪物。
“别…怕我。”
幺幺根本不知道她说的三个字被他误会听去了,但是——以我开头,她有很多句话想说,可以都告诉他。
“我不怕你。”
“我来晚了。”
幺幺伸手,摸了摸他覆了冰霜的发顶,
“我想你啦!重焱。”
眼睛疼
11
被她想念——
神魔仔细地体会了片刻,那颗没有心跳的心脏,隐约变得温热。
…她还摸了他的头。
在神魔漫长的人生中,这是第二次被摸头。
幼兽出生于天地之处,浑身湿漉,神智不开,大都依赖母亲的爱护。但重焱没有得到过。
母神唯一一次摸了他的头,是在分解了他的躯体之后。
带给他的,是无边痛苦和自九天而下的禁锢。
重焱想起自己落在灭虚寒渊的时候,就是幺幺现在的年纪,刚刚成年。
在猝然失去了眼睛、心脏之后,他还只是剧痛而已。但在甚至整条脊骨都被剥离之后,少年神魔甚至无法正常走路。
最初被押禁于寒渊的很长时间里,他只能在地上爬。
从畸形的龙,变成了一条蛆虫。
他的瞳孔剧痛而模糊,心脏冰封使得内脏全都如刺一般,没有了脊骨的身体甚至还不如爬虫有力量。
他只能喝混着自己血液的雪水,望着空无一人的荒芜,日复一日。
少年神魔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安静的。
他也流过眼泪,也屈辱地嘶吼过,甚至想过以死报复。
可是一望无尽的绝望中,出现了一个宝贝。
那一天,他好不容易屈起了身体,像软体爬虫一样阴暗丛生地蹲在角落。
然后第一枝玫瑰,降落在了他脏污的脸旁。
那一天,他真的看到了神降。
因为虚空中有人看着他,有人陪伴他,所以重焱从一条匍匐在地的蛆虫,咬牙彻骨,打碎重来。
把自己洗干净,站直身,重新一点点变成了寒渊之中的神魔。
然后沧海桑田三万年,在他努力安静地等待三万年后,她真的出现了——
出现在他的玫瑰田里,重新为他种下一颗种子。
不害怕他,还摸了他的头。
幺幺的掌心柔软温热,轻轻地摸摸。
神魔想,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幼兽,不能表现得太过。可那只等待了太久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温暖柔软得超过他所有记忆。
凶悍的巨兽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低下脑袋。
蹭了蹭她的掌心。
…
对幺幺而言,重焱那一座冰上的玫瑰花田,胜过千言万语。
她也想妥帖地告诉他,她来自哪里,她是谁。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