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反应是心弦一颤,好似被小刀拨划了一下,要破不破,渗出了点血。
距离渐进,黎鲛看到黑暗角落里衣衫残破的人——没有了灵力,云桦面上胡茬乱长、鬓角的发丝变成灰白色。
似乎朝夕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指责也好、咒骂也好,今夜一起说了吧”云桦嗓音带血,咳嗽间呼吸断续,“十八峰联审不论是要处死我还是贬我下山,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辈子不会再见?
渗血的心又揪了一下。
黎鲛发现自己竟觉得难过,深深难过。
一种熟悉的难过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
上一次她感到这种深沉的难过,还是在许多许多年前。
那一夜,她坐着马车离开沧澜山,攥着身前的同心锁,一路离她的月亮远去。她那时以为与江月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不不对!
那可是江月白!她深爱的江月白!
她的心上人。
离开心上人,自然难过心痛。
可她如今怎么会对云桦感到这种遗憾?
难道是因为他们毕竟手足一场吗?
往昔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她记起儿时的岁月,她追在江月白身后,却从没看过自己身后有没有人。
那些模糊的记忆里,画面的中央永远是江月白的笑、江月白的回眸、江月白高束的发尾、江月白拎在手里潇洒旋转的剑!
可在这个凄冷的夜,她居然记起了那些泛黄画面的角落里,云桦的影子——沧澜山春花烂漫的山道上,他默默跟在后面,讨好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从没有回过头,只欢笑着追着前方:“月白哥哥!等等我!”
“师兄你”黎鲛回想起当年的自己,竟觉得糟践了真心,感到万分愧疚,她收回思绪,一步步走向地宫深处的角落,问道,“你这些年为何要做那些事?”
她虽离开仙门日久,但这几日听晚衣和其他峰主谈起,也对云桦做的事略知了一二:知道他用舒云令控制沧澜门,让十八峰峰主不敢说半个“不”字;用藏金琉坠里的蛊毒控制二十六家修士,让整个仙门听服于自己;搜刮人界地脉灵息,汇集在沧澜雪山冰泉内;强制仙门各家纳贡;在尊首之前冠“云”姓
数不胜数。
还下令除掉沧澜山上所有江月白的痕迹——
砍掉春风殿前的枣树、封印埋葬风雪夜归剑、取下各峰所有江月白的题字牌匾
云桦不喜欢江月白的字。
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
因为凌华仙尊总是对他说,让他看看师弟江月白的字如何写。
云桦看不惯江月白写字的模样——提笔平静,落笔的墨却张狂。
那些字的每一道笔锋都似乎在告诉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极力掩饰却根本没法掩饰的意气横溢,让他永不可及。
他已经在这道锋芒下活了几十年,一刻也不愿再忍。
云桦下令将牌匾全部摘换、石碑也都刮去重刻。
只剩春风殿前沧澜神木上的八个字。
那是苏漾拼死反对,最后给他下跪,才保下的字。
“大道于肩,舍我其谁。”
八个字已经被刮去重刻了七个,只留下那个“道”字。
云桦留着那个字,其实并非是因为苏漾的求情。而是他觉得那个“道”字,的确写得很好,和沉稳的神木与飘逸的花枝相得益彰。
他无论写多少遍,仍旧写不出那种独属于江月白的,沉稳却又飘逸的风格。
“我想问问师妹”云桦苦笑着看向黎鲛,话音虚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黎鲛无法回答。
她以前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愤怒、觉得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可是这些时日,她坐在每一个不眠的月下思索,却觉得云桦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苦衷。
云桦接任掌门之位时,江月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和口信。他并非名正言顺继任,甚至没有从江月白那里拿到本该拿到的沧澜令。
唯一能证明江月白心意的那把天机剑,还是假的。
他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任掌门,当然迫切想要沧澜门服从、想要整个仙门认可!
可是他没有正统传位,就等于没有最稳固牢靠的基石、等于没有全部!
因为他没有“北辰星动”的大名鼎鼎、没有风雪夜归的一剑破万钧、没有江月白那样少年成名天纵奇才的禀赋
他能靠什么?
若不用舒云令控制十八峰、用藏金琉坠收买二十六家,他还能怎么做?
他也是被逼无奈。
若换了别人,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至于毁掉所有江月白的东西黎鲛更加可以理解。
江月白的光芒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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