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遂不再挂念此事,只管安心进宫去。
天色微暝,空气中的潮雾未散,车前两盏羊皮灯散发着盈弱的光辉,驱散四周的灰蒙空寂。
车辙辘辘滚动起来,在青石板道上留下湿漉漉的轮印,千家万户、铺肆楼台,还在沉睡。
江桐从巷陌中转出来,沉沉天色下。
他清白的一张脸早已被一夜风霜冻得青紫,只是一双清冽长眸,如炬如星。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那渐行渐远的卫家马车。
那幽黑的瞳孔因为方才见了她一眼。
翻腾起的万丈波澜还未潮落。
他咬着泛白干裂、微微发颤的唇角,紧紧盯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
顷刻,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追了上去了。
那双本未痊愈的腿,因为风寒侵浸,已然痛入骨髓,可此刻这份痛,哪及他心中憧憬。
他拼命地往前追赶,尽管身形蹒跚踉跄。
可那辆翠帷华盖的马车,就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在他面前越行越远,渐渐转失在长街巷陌。
他一下子慌了神,脚下步子松软,极其狼狈地跌到在地上。
泥水溅满了长靴,亦洇染那素白的长裾。再无一丝风雅公子的面目。
黑沉沉的天色里,他匍在地上,望着那车马行驰而去的方向。
突然从喉间溢出沉闷的音节来。
压抑着浓浓的鼻音。
不知是哭还是笑。
可渐渐的,那声音变大,变成支离破碎的笑。
“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脸的时候。
眸中蓄满了水光。却张扬着肆意畅快的笑。
眼底藏的那份偏执却近乎疯魔。
卯时昏沉,日色一点点升起,驱散无边无尽的暗。
马车驶过重重宫门。
经历道道关卡。
终于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家内苑。
此刻晨光熹微,自气势恢宏的殿宇背后折射出来,给吻鸱、飞檐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芒。
马车停在泰安门前,卫燕随着家人下了车,在父兄的领路下,踏着玉石铺就的宫道,往宫苑深处走去。
一路上,林立殿宇、碧瓦朱甍、连绵廊桥,各处都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非常。
可见此番上元灯节,宫中圣人是格外重视的。
一行人来到林苑,却见里头早已是人声鼎沸。
可见比他们来的更早的,大有人在。
皇家举办节庆,到底是不一样的。
整个林苑内,积雪早早便被宫人扫除,各处都支起了暖棚,烟纱罗幔,炭火融融,方走近就扫去了浑身的寒气。
此刻天色已明,朝露未散,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息。
官员们大都围坐在凉榭高议国事。
女眷们则三三两两小聚着叙旧谈心。
卫燕到的时候,长乐早早便在等她了,见到她便热络地撇下旁人跑过来,拉着她一起去亭子里说话。
没一会儿,卫瑄亦到了,她与陆衍两人携手走进来时,林中君子,花间美人,着实让众人眼前一亮,交口称赞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卫瑄瞧见亭中的卫燕和长乐。
踮起脚尖,柔嫩的唇瓣贴过去,不知同身边的陆衍耳语了什么。
只见陆衍低眉温润冲她一笑,而后又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眼中似化了一泓春泉,闪着莹莹的亮泽。
葱茏花木掩映间,两人宛如一副神仙眷侣的工笔画。
卫燕察见,陆衍是一路瞧着卫瑄的背影跑进亭中的。
那清眸中似水的柔倾,当真是要滴出水来。
长乐酸的不行,笑着促狭。
“卫瑄姐姐,你说少尹哥哥的眼睛,是不是长在你身上的呀。”
卫瑄一愣,转头望向亭外,只见陆衍立在花木扶疏的碎影下,仍笑望着她。
点点红梅坠下,他眼神宛如泛着温润的微醺,潋滟动人。
卫瑄的面颊倏得红了。
卫燕笑着替姐姐说话。
“成婚五载还这般的郎情蜜意,当真是羡煞旁人,我看呀,公主心中是艳羡了?”
长乐见她帮着卫瑄,撇撇嘴,“我才不艳羡,本公主呀,有的是人喜欢。”
卫燕娇笑起来,开玩笑般拍了拍胸膛。杏眸湿漉漉亮晶晶的,宛如天上星子。
“那是自然,譬如我,我对公主,就是情深意重呀。”
长乐认真起来。
“当真?”
卫瑄浇了她一盆冷水。
“还当真呢,你看她,今日说喜欢这个,明日说喜欢那个,若是个男儿身,便定是个不专心的浪荡公子。”
众人笑作一团。长乐笑完后还不忘追问一番,样子挺执着。
“那卫姐姐你最喜欢谁,是不是我呀?是不是?”
卫燕刚想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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