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时的树下看书,我要生活在你的院子,你的人生里!我们吵架了呢,你不再喜欢我了呢?我想做一点规矩之外的事了呢?我想跟我家人说话了呢?我生不出儿子呢?我容颜老去呢?“凌霜道:“为什么我不能用自己能掌控的方式渡过一生?”
程筠被她这番诘问问懵了。
“可是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花信宴可以挑选……”
“挑选之后呢?
还是要嫁,还是要赌,如果这游戏的规则就是你只要嫁人后,就失去了权力,那婚前的挑选还有什么意义呢?什么挑选能给一生的幸福负责?”凌霜反问道:“你觉得我娘亲赌赢了,你娘亲也赌赢了,卿云赌赢了,娴月也赌赢了,但人为什么要去赌,为什么女人要用一生的幸福去赌,为什么不能跟男人一样,有无穷无尽纠错的机会,妻不如意还有妾,妾不如意还可以偷,家里待不下去,就养外房,买妾室,官场不如意,还能红袖添香。
为什么我们就得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里,捉对厮杀,宛如斗鸡?”
“可是我家并没有斗啊……”
“也许你家真没有,不是你没看见。
但世上有的是人在斗,柳家在斗,赵家在斗,我们娄家也在斗,花信宴上女孩子的暗斗,就已经是在为以后内宅的斗争提前演练。
但我一点也不恨那些女孩子,也一点不恨三奶奶,哪怕是荀文绮和玉珠碧珠,我连愤怒都少,我只觉得她们可怜。
她们从出生时人生就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斗,就是比,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伪装得蕙质兰心,百般争奇斗艳,去博取男人的一点欢心,换取你们手指缝里掉下的一点残羹冷炙。”
她说得激动起来,甚至握紧了拳头,在雅室内走动起来。
她知道程筠听不懂,但她也不是说给程筠听的,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些对着娄二奶奶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事,那些从入京以来就堵在她胸口的那些事,那些让她对这花信宴,对这京中的一切,都觉得冷淡无趣,甚至对人生都显得淡漠的事,她终于理顺了。
秦翊为什么厌恶这世界,他告诉她了。
而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淡漠,又这么愤怒了。
这些天来,一场场的脾气,那次在竹林中的质问,她问的从来不是秦翊,而是她自己。
为什么你拥有了富足的生活,还这样不快乐。
为什么你能溜出去大摇大摆,却仍然觉得自己身上带着重重的枷锁,为什么你厌恶这世界,为什么花团锦簇的花信宴无法吸引你的兴趣,为什么你这样不快乐……
她一直没有问自己,而今天她问了,她也得到了答案。
“因为我恨这个世界。”她告诉程筠:“我恨我生为女子,明明我从小能打得过你,读书也能读过你,明明你从小跟随我,崇拜我,但到了十六岁,形势忽然就逆转。
只要你是男人,你能娶我,你就能主宰我的命运,我恨这套让我永远赢不了的规矩,所以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不公平的一切,恨那张无形的网,网住了我,勒紧了我的胸口,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窒息!
我想大叫,我想撕毁这一切,一想到还要这样生活无数年,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我为什么疾世愤俗的原因,你明白了吗?”她问程筠。
而程筠显然不明白。
否则他不会这样张口结舌,苍白无力地道:“可是我很喜欢你啊,我会对你好的……”
凌霜该反问他“为什么我需要你对我好,为什么在谈婚论嫁之前,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就过得很快乐,为什么婚后反而需要你对我好了……”
但这样问没有意义了,不过是鬼打墙而已。
他站在她面前,而他听不懂她的话,她所有的愤怒和挣扎,没有一点进入他的眼中,他看见了娄凌霜,却又没看见娄凌霜,他看见的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而不是这个叫娄凌霜的,桀骜不驯的灵魂。
“君子一诺千金,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情……”程筠甚至认真地说服她。
而凌霜笑了。
她找到了回答他的方法。
“好,我相信你,那你相不相信我呢?”她反问程筠。
程筠有点惊讶,他本来没想到凌霜竟然会被说服的。所以自己都有点意外。
“当然相信……”
“好,那你把你家的秘密告诉我,你父亲为官,应当有官场秘辛,你父亲为什么调任山西?
你娘亲除了找我家活动,还找了谁,行贿多少,你告诉我……”凌霜淡淡道:“甚至不用关于你家族的,只要关于你的,你的软肋,说出来会毁了你的事,你告诉我,我就嫁给你。”
程筠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个,你……”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啊。”凌霜用他原话回答:“我也会对你好的,怎么,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情吗?”
程筠这下是真张口结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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