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炮火声,很轻、很轻,却实打实落进耳里,身下的颠簸停了,她知道暂时镇住了方语,或是方语自愿被她镇住。
可是……
她有什么办法?
容不得再想,门就被轰开。
来人是谁?竟不敲门?
沉春兰左膀弯里环着听雨,右手抓一捆白布进来了。
“幺儿!看!”
她接过白布,徐徐展开,中心一团狗皮膏映红了眼,她不明所以,惶惶望向母亲。
“两个西崽给的,喊我们挂门口。”
方语夺过白布就要撕,她及时夺回来,抖散开,一咬牙:“挂!我去挂!”
她在全家佣人的注视下挂好旗,道道目光刺得她脊髓发热,一直热到脚板心。她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困惑。
他们全指望着她!
炮声停了,寒风吹过,只听得白布唰唰响动,为这寂寥的早春徒增一丝悲凉,心肠软的佣人抹起了眼泪。
悲凉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伙穿军装的人闯进院子,二话不说就盘住几位壮年佣人的肩扯进队伍末端。
这阵仗沉春兰是见过的,当即吓得面色惨白,顾不得一家之主的颜面,趁抓人的混乱避进屋子。
沉知墨捏紧方语的手,虽害怕,还是上前喝道:
“做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领头军官模样的男人一笑,道:“小……”一推帽檐,看清沉家的门牌,“沉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国难当头,缺人呐!”
又一斜方语,料是主人家,口气依旧客套:“这位姐儿,请罢!”
手心滑动了,沉知墨一定神,死死攥住,她业已失去过,这次,决不能使旧戏重演!
“她不能去!我认得你们头子,我去跟她谈……”
军官只是讥笑,“那您谈谈,我们头子姓什么?”
“季……”
“错咯!我姓章,立早章,您记住咯!”
沉知墨感到不可思议,仍然紧攥着方语的手,“那凤凰军……”
“您指着她们那点虾兵蟹将打鬼子呀?”却又赞道:“那帮娘们儿还算有骨气,殒了大半儿了,还死犟着。”
身旁的人微微发颤,沉知墨改手拦腰抱住方语,誓不放手了。
“她是残疾,她不能够打仗。”
“哪儿残了?”
“哑了。”
军官仿佛听到十分好笑的事,脸皮子皱着,手却摸上腰带,猛地凑近了,直瞪着沉知墨,“您打过仗没有?只要打过仗的,都是聋子!哑巴算得了什么!好手好脚,不为国奋战,等着天收了鬼子?”
接着脖子怪异地转到方语的方向,“你!就等着鬼子炸了你的家!糟蹋你老婆孩子?”
方语被斥得满脸发麻,一片唇要咬出血来,她想动,腰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
“我捐钱!”
军官直起身子,“您觉得她值多少?”
沉知墨不答,冲进屋子直奔卧室,衣柜里咚一响,沉春兰从里头推开一扇柜门,问她:“走了没?”
她无暇顾及母亲,抓了一迭钞票就转身出门,连箱盖都忘了关。军官沾沾手指头,簇新的钞票咔咔作响,数到后头干脆不数了,这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拧巴这么半天,该收场了。
“走。”
她刚要松懈,军官又回身冲她微笑。
她立即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军队一走,满院皆哭。
方语呆在原地出神,沉知墨牵她进屋,深知此时最不能闲,便安排道:“你去摹几张英文字帖,我一会来检查。”
眼见方语上楼,她走进书房提起听筒……不出所料,城区的电话线都断了,谢宅位于租届边,是否受到战火波及?她不禁忧心起几位姨太太的命运,但更重要的是……
她拨出一通长话,接线员噼啪一顿操作,总算等到人接,刚要欣喜,听筒却传来陌生的人声。
心提到喉咙眼——
原来是傅英的秘书。
傅英不会回来了,秘书只道计划有变,改在香岛碰面。
不幸中的万幸。她没被抛下。
渡轮会在香岛停靠一天,只要到了香岛,她就能再编些盘缠。
只要能上得了船!
可少出那张票……
沉知墨忧心忡忡踱上楼,方语正伏在卧室的书桌前写字,她欲收拾皮箱,弯腰却发现皮箱已经合上了,端端正正摆回床底,想着拉出来检查一番,恰巧方语摹完字,探出的手又缩回来,她走到书桌旁拾起草纸。
没半句英文,赫目全是思于二字!再看方语,满脸决然之色,沉知墨一个站不稳,一道金属光晃进眼里,她伸手去夺别在方语腰间的东西,被方语握住手腕。
“你……”
她知道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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