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子劈手要来取那托盘上的最后一张诗卷,骆游的动作却更快。
只因他早有准备,就在卢公子的目光落下来时,骆游早已手随心动,指掌之间,滑溜得如同游鱼,飞速就将那一张诗卷又抓在了手里。
卢公子的手紧随而至,他手型变幻,仿佛飞鸟叼啄,在瞬息间向那诗卷夺来。
两人的动作幅度都不大,速度却快得像是有幻影,眨眼间数招即过,而周边的围观者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们做了什么。
只听卢公子说:“骆兄,怎么?你今日倒是有兴致,想要取诗来念么?”
骆游道:“不,这一首诗不如请伍先生亲自来念如何?”
话音尚未落,他倏然抬手将手中后取到的那张诗卷掷出!
诗卷的纸张轻飘柔软,可是骆游一掷之下,那轻飘的纸张却仿佛是流水有了脊骨,微风有了刀刃。纸张飞射,竟带起了破风之声。
嗖!
那张诗卷飞射到了伍先生面前,而这个时候,卢公子手上那刁钻的一啄恰恰已经到了骆游左手手肘的关键穴位前。
骆游招式用老,一口气用尽,此时已经无法再变招闪躲。
电光火石间,骆游也并不闪躲,他只是微微扬眉,目光似带惊电,看向卢公子。
倒要赌一把,看看这卢玄一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他!
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卢玄一的目光很沉。风声动时,他的手也倏然向下一沉——
卢玄一避开了啄击骆游要穴的动作,在关键时刻强行变招了!
只听卢玄一发出了轻轻的闷哼声,强行变招使他走岔了气。
而这个时候,先前掷到伍先生面前的那张诗卷也被他抓到了手中。那诗卷飞射时凌厉带风,而真正落到伍先生手中时,却反而又柔软轻飘。
伍先生抓了诗卷在手,亦在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他的惊呼声,甚至掩盖了卢玄一的痛哼声。
“咦?这、这是……绝句!”
伍先生音调高扬,何谓“绝句”?在他这一声惊呼中,显然不仅仅是指诗的格律形式,而是指这首诗写得委实可以称“绝”!
伍先生双手捧住诗卷,扬声念诵:“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一遍念诵完毕,伍先生也不做解析,竟只是摇头晃脑,似乎沉醉般将这诗又念了一遍。
念完第二遍后,他还不罢休,他拖着音调,如歌如诵,带上了韵律与唱腔,又将这诗念了第三遍。
不,等到第三遍,就不该再简单说念了。
这分明就是在唱诗!
诗歌诗歌,出众的诗篇本来就是可以用来歌唱的。
伍先生的声音低沉有力,唱腔则古拙雅致,如此一波三折,将这一首《兰》念得竟是无限动人,使得围观众人听了几遍,都不由得跟随念诵。
而越是念,则越有一种诗幽词美,颊齿生香之感。
念到后来,也不必伍先生再来解析这首诗了,在场众人已经无不被这首诗折服。
就连刚刚受到变招反噬的卢玄一,都不由得一边手抚胸口,一边怔怔地跟随念诗,沉浸在这诗句的优美与志趣当中。
“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他喃喃道。
与之相比,先前张允那一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竟仿佛显得有些着于形迹,落入俗流了。
卢玄一的脸色萎靡了下来,而人群中,原本清高孤远的张允亦不由自主地将两手垂在身侧,紧捏成了拳。
一道畅笑之声响起,是骆游!
骆游朗声笑起来:“便是如此,如此好诗!有此好诗在前,骆某又如何能不甘拜下风?”
他目光四下扫视,问:“请问平安坊程灵是哪一位?”
程灵其实觉得有点尴尬,她是想在人前露一露脸,博一些文名,好为自己镀一层金,但眼前这个转折,和这样一个夸张的效果,却是她原先料想不到的。
不过尴尬归尴尬,该站出来的时候还是要站出来。
骆游话音落下,程灵缓步走出。
在场的众人便无不觉得眼前一亮,这少年丰神秀逸,似松竹之苍劲,似兰芷之芬芳,清新俊美,简直似有天人风采。
说一句郎艳独绝,竟仿佛并不为过!
只这一露脸,在场众人的心,便不由得向着程灵高度倾斜了。
毕竟世人都难免看脸,一个拥有出众才华的少年,如果“他”还能有着一副出世俊美的容貌,那么,谁又能不为之倾倒呢?
即便不倾倒,也要格外喜欢几分的。
骆游早就注意过程灵,这个时候更是欢喜地笑了起来。
他高声道“好”,又说:“眼前有志道不得,程郎题诗在上头!唉,诸位,在下委实是无可奈何啊。”
说着,光明正大地将自己那张诗卷直接收入了自己的袖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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