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让张居正想起水墨恒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官场上的顽症之一,便是朋党政治。
可以说,经过两年多时间的清理,以高拱为首的朋党都被张居正收拾得服服帖帖,但通过子粒田征收三分税银一事,他发现皇亲国戚这一块儿,已成为他推行改革的最大阻力。
虽然武清伯和国舅爷还算不上是首领,可因为他们被誉为“第一皇亲国戚”,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最高、影响最大,而且两个又都是不学无术、很容易拉仇恨的那种。
若能将他们适当惩治惩治,对其余的皇亲国戚肯定能起到震慑作用。
自古有言:破民间盗贼易,破朝中朋党难。
唯其难,张居正才想着花大力气对付。正如当初水墨恒所教的那样:唯其乱,求其治。
可冯保不是水墨恒,所以这些话只能藏在张居正的心里,不能明着说出来。与冯保谈话,一向注意分寸,不愿意将心思完全敞开,想了想,才答道:“之所以将武清伯和国舅爷当作靶子,实在是因为他们这次采购的棉衣太不像话了。”
“杨兆将这笔生意送给武清伯和国舅爷做人情,这事儿当时就有人议论,老夫也向你提过,但你的态度是默许的,为何如今又要一改初衷,追查此事呢?”冯保问。
“不错,当时我确实是默许的。”张居正点头承认,“不仅冯公公提醒过,而且水少保还警告过,可我当时想着因为子粒田一事,他们有些损失,而且武清伯选吉壤时,朝廷又没给他划多少钱。他父子俩想做这笔生意,补回几个银子,虽不合法,却也无悖情理。”
“既然如此,现在反过头来追究,不明个中情由的人还以为,是你张先生故意要整他们,给他们下的套呢。”
“我默许的是他们做这笔生意,而不是让他们拿劣质品来糊弄大家啊?挣点儿钱正当,可这闹出十几条人命……”
“是啊!这件事是做得不大体面。”冯保附和着说,“咱替他们算了一笔账,一套破棉衣,最多值二钱银子,可杨兆给他的工价银,是一两一套,这笔生意他们赚了多少?太黑了……”
“李太后知道内情不?”张居正趁机问。
“暂时还不知道。”冯保拿眼觑着张居正,意味深长地说,“若张先生想让李太后知道,老夫随时可以帮你传达。”
张居正明显感觉冯保想利用手中的通报大权来拿捏他,对这种人情交易很是讨厌,可又明白冯保实在得罪不起,只好换一种方式:“冯公公去李园探望武清伯,是不是奉了李太后之命?”
“是。”
“那你就应该如实禀报真相。”
“真相多多,老夫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什么呢?”
“冯公公指哪些真相?”
“譬如,武清伯要上吊自杀,咱说不说?”
“这……”张居正一怔愣,感觉冯保这个笑面虎的厉害,笑了笑道,“说与不说,决定权还不在你冯公公?”
“依我看,该直说。”
“你若讲起此事,李太后心里头肯定难过。”
“摊上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哥哥,能有什么办法?老夫不会让太后难过,而是让她怒气冲冲。”
张居正身子一震,紧盯着冯保。
“张先生,不妨实话告诉你吧,武清伯其实并没有上吊,老夫去李园一见他那副样子,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他所谓的上吊,无非就是做给太后和万岁爷看的,想以此要挟,免受惩罚。”冯保索性摊开了说。
张居正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幸好冯公公及时去了李园,不然就武清伯的脾性,不知还会造成多大的动静呢?不明事理的人,还真以为是我张居正逼的。”
“张先生,咱去李园,这还不算惊奇,还有更惊奇的事儿呢。惊奇,也惊喜,张先生一定感兴趣。”
“哦,是吗?”
冯保坐乏了,站起身来,锤了捶背,继而又坐下,说:“武清伯和国舅爷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张先生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将这宗买卖交给谁做了呢?”
“交给谁做了?”
“你猜猜。”
“天下商人之多,这哪能猜得出来?”张居正摊开双手。
“说出这个名字,包管你吓一大跳。”
“谁?”
“张先生放胆儿猜。”冯保似乎有意吊张居正的胃口。
“不知道。”张居正摇头。
“邵,方。”冯保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谁?”
“人称丹阳大侠邵方啊!”
“武清伯和国舅爷知道他是朝廷钦犯吗?”张居正吃了一惊。
“出了这种事儿,即便他们知道,也说不知道啊!嘴不长在他们身上吗?邵方一直是朝廷秘密追捕的要犯,又没下榜文通缉。他们与邵方勾搭上,不就是虑着这一层吗?”
“真是岂有此理!”张居正恼怒地说道。
“这个消息,是不是更令张先生惊讶、惊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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