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心病”二字,张四维身子微微一颤,随即保持镇定,轻轻地问:“不知水少保所说的‘心病’是指什么?”
他这微微一颤,水墨恒自是收在眼底,直言道:“虽然我与吕阁老相交不深,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在内阁其实并不得心应手,而更准确地说,是很憋屈。”
“憋屈?”张四维一副讶然的神情。
水墨恒感觉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儿装,没有袒露出真实的性情。因为张居正担任首辅,不是吕调阳一个人感觉憋屈,而是几乎所有位居高职的官员都有这个感觉。
张四维不可能没有。
除王国光为数不多的几名高官,即便是张居正的亲家王之诰,有几个不感到压抑的?
从刚开始的高仪、杨博、葛守礼、朱衡那老一辈,到后来的吕调阳、张瀚,再到如今的马自强、申时行……
因为张居正的强悍,无一不感到压力、憋屈。
而且,越是位高权重,像杨博、吕调阳、张瀚,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感觉自己就类似于一具傀儡,处处受到掣肘。
本来拥有很大的权力,却因为张居正的强势存在,最后这些权力全被压缩成虚幻的泡影……
是男人,谁不感到憋屈?
而更为憋屈的是,这种憋屈还不能轻易表露出来,更不能对别人诉说,只能憋在自己心底烂掉。
所以,水墨恒觉得张四维在有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也想激他一激,笑道:“莫非张阁老这几年感觉很舒服?”
张四维望着水墨恒,笑了笑:“好像是有点儿憋屈哈。”
水墨恒也笑了笑,回道:“张阁老,我看不是‘好像’,也不是‘有点儿’吧?此情吕阁老已经在我面前坦诚过了,你又何必深藏在心中呢?憋着不好受,说出来舒服。”
张四维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继续保持微笑。
水墨恒接着又道:“张阁老刚才也说了,吕阁老自见我之后,回去心情大好,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他将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对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水少保的意思是,我不够坦诚?”
水墨恒摸着自己的胸口,笑道:“够不够坦诚,别人通常无法准确判断,只能自己问自己的心。”
“的确,我与吕阁老一样,也感觉十分憋屈。”张四维终于坦诚心迹,并且带着小情绪,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水少保可知,在首辅回家葬父的三个月期间,皇上下了几道圣谕让我们大事上不可擅做主张吗?五道,共五道,三个月五道圣谕,好像生怕我们在大事上做主一样,想着确实心塞。难道我们真的一无是处,只是几个摆设吗?”
“张阁老别激动,喝茶,喝茶。”
水墨恒抬了抬手,缓和一下气氛,见张四维抿完两口茶,才悠悠言道:“其实,如果是我,何不享受这种状态呢?有人处处为我操心为我担当,好事坏事都挡在最前面,挺开心的一件事啊!”
当然,这话还有潜台词——“反正你们本来也不如张居正嘛,要么有能力将他干倒,要么就服从。张居正现在的状态,确实有点‘强qiang奸’你们的意思,说得不好听点,既然无法反抗,那就闭着眼睛享受过程吧。”
张四维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吕阁老身子不好,确实是因为累了,心累,他想致仕回家,就放他走吧。心不在,留下,也只是增加他的痛苦,何必呢?”水墨恒这算是明确表了态。之前本也答应吕调阳,让他顺利致仕。
张四维内心有几分窃喜,但还是没表现出来:“这么说,水少保是同意吕阁老致仕了?”
“我当然同意。”
“那能否请水少保面奏皇上?或与首辅沟通一下?皇上将吕阁老请求致仕的的奏本留中不发,我不明何意。”
“面奏就不用了,张阁老回去将我的话带给张先生就是。”水墨恒嘴上回道,心里却想着:
“张四维啊张四维,瞧你的眼神,明明希望吕阁老致仕,偏偏藏着掖着,不厚道啊!你身为内阁辅臣,难道不清楚皇上留中,十有八九是张居正的意思吗?张居正暂时不答应吕调阳致仕,只是怕被人说三道四,用了一个缓兵之计而已,等人站队呢……”
政客都喜欢玩这一手:明明自己想干的事,非得装作不想干,或背地里干,然后等别人开口,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
张居正是这样:内心肯定同意吕调阳致仕,面上就是不答应;
张四维也一样:顶头上司走一个,自己上升的机会无疑增添几分。肯定倾向于吕调阳致仕,瞅那小眼神就知道,偏偏装得……
对此,水墨恒也见怪不怪。
“好,水少保的意见,我一定传达。只是,不知首辅抱持什么态度?”张四维谨慎地问。
“我表态,你再表个态,这事儿就应该能定下来。”
“我表态?”张四维一愣,“我先头不支持吕阁老致仕,若又改口支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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