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上和冯公公怎么会知道呢?我也没告诉他们啊,是谁走漏风声的?还是故意诈唬我?”水墨恒纳闷儿地望着张居正,感觉这个转折的确来得突然。
张居正也正盯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最后,水墨恒先笑了笑,打破尴尬:“先生,有些事不必说得那么明白透彻吧?”
“我俩不是需要坦诚吗?”
“何心隐为什么逃到天上人间来,先生不知个中情由吗?”
“还望告知。”
水墨恒断定张居正知道这事儿,何心隐从湖广巡抚王之垣眼皮子底下逃走,王之垣作为他的忠实下属,不可能不汇报,除非张居正压根儿没有下令,或连暗中指示都没有。
因此,水墨恒如实回答:“据何心隐说,湖广巡抚王之垣大人要秘密抓捕他,所以才逃到天上人间以求庇护。”
“为什么要抓他?”张居正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不明白。
“还不是因为讲学的事儿吗?先生也知道,何心隐的学说被视为异端,他的讲学之风被视为妖风,而且他本人也确实攻击过先生的政策方针。”
“上次咱俩谈论学校的问题时,你为什么不提这一茬儿?”
还是感觉张居正明知故问。
但水墨恒尽量保持冷静,保持笑容:“何心隐说得罪了先生,先生非常痛恨他,所以我没对先生明言。”
稍迟疑一下:“而且还听何心隐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说王大人暗中缉捕,可能受到先生的指示或提示。”
“胡说。”张居正矢口否认。
“我也相信是胡说。”水墨恒只能顺着杆儿往上爬,毕竟任何人都无法准确揣摩另一个人真实的内心世界。而且,有时候将人的格局往上抬一抬,或许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以先生的才智、魄力、心胸、境界、地位,断不会背地里做出这种事,若传了出去,势必激起士子的强烈愤慨。何心隐只不过宣扬一种学说,并没有造反,犯不上小题大做。”
“这么说,你与他引为知交?”
“先生,这个没有。”水墨恒态度明确,信誓旦旦地回道,“我只是觉得他的学说有其合理的部分,知交谈不上。无论是从政,还是治世理念,我都倾向于先生。”
“如果,我真决定拘捕他呢?”张居正目光犀利。
“这才是你的真实意思吧?”水墨恒心想,嘴上立即回道:“我认为此法儿不可取,何心隐只是一名山人,先生若下令拘捕他,一来会引起士林届的轰动与不满,对先生舆情不利;二来也显得朝廷和先生不够宽宏大度,堂堂大明何以容不下一个狂妄的山人?”
“何心隐现在逃到哪儿去了?”
“这个,先生,我真不知道。”
“你在包庇他?”
“先生真的决定要拘捕他?”
一个问,一个反问,又一次四目相对,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先回答。”
“我没有包庇他。”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没有救他,我只认为宣扬学说没有罪。如果先生要钳制或禁止言论自由,那与‘文字狱’、‘焚书坑儒’有何区别?如果非要说我是在救人,我也是救先生。”
“救我?”张居正诧异地望着水墨恒。
“对!若因为与先生治世理念不合,而遭先生暗中杀害,别说千百年之后,就是当下,先生如何面对世人和史官的评说?先生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决不能做,否则会背上千古骂名。”
张居正不冷不热:“据我所知,你背着我做了几件事,到头来却说都是为我好……”
“先生怀疑?”
“不是怀疑,我只是好奇。”
水墨恒笑了笑,回道:“这有什么好奇的?先生一直认为我是个妖孽式的存在嘛,比别人看得远看得准一些。我承认,我的确背着先生做了几件事,但请先生相信我。”
张居正点点头,情绪缓和下来:“好,我只希望有什么事,你不要瞒着我,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多谢!只要先生不嫌我聒噪,我倒愿意与你分享;假若先生能够听进我的一两句忠告,那我就更加开心了。”
无意中的一次谈话,不料成为近来最贴心的一次。
两人都感到有点意外。
“一会儿你怎么去见李太后?进宫要躲开皇上的耳目,似乎不大可能。”张居正好心提醒,将话题重新拉回高拱的问题上。
“是啊!若非皇上反应如此激烈,我都没想过去见李太后。”虽然水墨恒想着要去,可也感到为难。
正当为难之际,内阁中书禀报说,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传话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
水墨恒登时感觉到了契机。
管事牌子进来打个照面,便尖声尖气地道:“冯公公果然猜得不错,水少保与张阁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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