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玩藏钩这个游戏,那个多年前寂行受戒后送她下山的夜里,同样也是这样过的。
那时他七岁,饮花五岁,长到如今已是十来年过去。寂行自己记得清楚,却没指着她也能记得,直到她今日又拿出一粒红豆。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
小饮花被好心的香客带上山,来取除夕夜的一碗年夜饭,却没人再带她下去。寂行虽白日方受过戒,却自告奋勇送她回家。
将她送到后,寂行准备告辞离开,饮花却突然问他:“小师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彼时寂行还不懂得如何很好地掩饰不适,明明嘴唇早已发白,还是说道:“没有。”
“刚刚在台阶上,我看见了的,”饮花微微踮脚,指了指他的头顶,“叁个小疤,新的。”
约莫受了山风,行走间冷热交替,而饮花的脚程又实在太慢,走几阶喘几口气,在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
寂行能感觉到自己现在脑袋发热,该很快赶回寺里去,闭门安静等这夜过去,于是他只是说:“无事,小僧告辞了。”
然而这个小姑娘却将他的衣袖扯住了,明亮的葡萄眼认真地盯着他:“你可以在我家里休息一晚的。”
寂行正要说什么,她的神情又有一瞬间的黯淡,继续道:“不过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住,你可以悄悄在我房间里挤一晚,我弟弟也住在这里,你不要发出声音哦。”
寂行摇摇头:“寺中有规矩,要回去的。”
饮花只好无奈地妥协道:“好吧。”
寂行向她辞行,打算独自回山上去。
山路孤寂,偶尔还有虫鸟之类生物的啼鸣,便是大人恐怕也会有些发憷,但寂行自出生有记忆起便是在这里,自是不慌不忙的。
还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磕磕绊绊的脚步声,寂行回头望,只见方才那个小姑娘正跑过来。
她个子还小得很,比寻常五岁幼童可能还要小一些,跑起来匆忙,步子似乎还不是很稳。等到在寂行面前站定,她的碎发已湿乎乎地黏在鬓边。
饮花气喘吁吁:“赶上了……”
寂行的声音还稚嫩,却已大有端庄的僧人模样:“小施主可还有要事吗?”
“有的,”饮花说,“我送你!”
寂行不可置信道:“嗯?”
“你生病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这不是生病,是受过戒。”
“我不管,你看起来脸色好差,万一在路上晕倒了怎么办,山路很高的,滚下来就会死了!”
寂行:“……”
“走吧!”
“施主要留宿寺中吗?”
“要的,我跟娘说过了,”说着她又小声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说也没关系吧,他们不管我的。”
小姑娘的情绪总是忽起忽落,眼见着低落一会儿,没多久复又活跃起来,执意送他回去。
几次叁番来回推脱,小寂行终究是比不过小饮花的执拗。
两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山路缓缓而行,后头那个拽着前头那个的袖子走,怎样下去便怎样原路返回。
若说此行有什么收获,便是教寂行知晓了,做一场无用功究竟是什么意思。
寂行不知怎样处置,还将饮花带回到住持面前,简单说明来龙去脉。
湛空听完开怀笑起来,对饮花赞许道:“好孩子。”
饮花眼睛都放大了,像得到了甜滋滋的蜜糖:“真的吗?我也是好孩子吗?”
“当然是。”湛空说。
幼时得到过的称赞屈指可数,因而每一份都弥足珍贵。
没受过太多肯定的人,是将这样零星的赞扬反刍上一遍又一遍,从中获取向前的力量的。
饮花自那时起决定,这个住持爷爷是个好人了,那个小和尚也是。
湛空为饮花安排了空的厢房来住,谁知她在得知寂行此夜不可入眠之后,自己也不肯去睡了,在她的坚持下,湛空也就允许了她要去陪寂行的请求。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何必去提什么男女大防。
于是饮花第一次进了寂行住的地方,并在那里陪了他一整夜,除了后半夜支持不下去,还是趴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之外,她前头同他玩的藏钩之类的游戏,总归还是起到了些微作用。
她睡着时那张小脸挤得越发圆乎,嘴巴也微微张开,似乎稍微一戳她的脸蛋,口水就会从嘴角流出似的,可爱极了。
寂行没有兄弟姐妹,又有一层出家人的身份,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小姑娘,看着看着不觉恍神。她跟他和师兄弟们是不一样的,他若是没被抛弃,家中也会有这样一个妹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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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
寂安如是小心翼翼叫了叁四声,才见师兄回过神来。
寂行微微偏头看他:“何事?”
“饮花姐姐睡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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