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许春秋,便有几许生日度过。无论伟人、俗人,过生日的意义一样,其滋味却各有不同。后辈人给长辈祝贺生日的形式大致相同,其心情却差异万千。今天癸酉年冬月初三日,是我祖母八十五岁诞生日。而我祖母却离开人世已有五个年头。我却仿佛看到祖母仍然像五年前那样,迈着她那双三寸小脚,顽强地行走在这个风风雨雨的世界上,身躯虽是瘦小,却是那样刚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仍如年轻时那般闪烁炽烈的火焰。
可惜,今天祖母已无法接过我手中举起的寿酒,已无法听到我对她老人家的美好祝愿,她是的的确确离开了这个人世,且一去已经五年。这五年,每当想起她的生日,尤其是到了她诞辰的这一天,我内心便涌起不尽的遗憾。她再世时,我未能给她装点一个五彩斑斓的生日,甚至她的许多个生日我都未能回到她身边,为她敬上一杯寿酒,夹上一筷寿面,更说不上为她燃放一挂寿鞭。
自我懂事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让祖母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因我的印象中,我祖母的生日,总比不上我周围的伙伴们的祖母的生日那般气势,那般火热。在洞庭水乡,上了年纪的人过生日,总会有许多亲朋好友提着喔喔叫的公鸡,黄澄澄的鸡蛋,活蹦蹦的鲤鱼,香喷喷的米酒,用竹篙裹了红红的鞭炮,一路燃放着,上门祝寿。主人便在柳篱小院内摆上一长溜四方桌,少则张,多则十几张,大盘盛肉,大碗装酒,一杯敬寿星,二杯敬主人,三杯敬宾客,笑语喧哗,喜气洋洋。而我祖母过生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一则我家穷,八张嘴吃饭,全靠父母双手拌地种田,连生计也难以维持;二则我家亲戚都很穷,我祖母的两个弟弟和几个侄儿侄女们都是老实农民,我的姑父姑母也是靠种田为生,他们平时自己的肚皮都无法填饱,哪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我祖母祝寿。每到冬月初三日,他们能送上两斤米,一袋萝卜,或一蓝白菜,就算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记得我15岁生日那一年的冬月初三日,祖母满60岁整。人生能有几个花甲。所以,从古至今,人们把60岁生日看的至关重要,有钱无钱,都得庆贺一番。这天,三亲六眷都来了,乡亲邻里来了,当然都带了礼物,最贵重的是半斤红糖,一般是两个鸡蛋,差一点也有鲜嫩的白菜。满屋里坐满了人,说说笑笑,祝福祖母长寿不老。这时的祖母,表面上高兴,心里却犯愁;家中的米桶是空的,油壶盐罐也是空的,拿什么招待客人。我听她在灶屋里低声发了句牢骚:“一没接,二没请,来上这么多张嘴,我拿什么打发,帮倒忙!”当客人陆陆续续进屋时,我的父母再次分头到外头借米去了。此时还没有回来,我看着祖母着急,为难的样子,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无能。我悄悄邀了妹妹美珍,背起我平时捞鱼的虾推,从后门出去,走向屋后的碧莲河。
这时的河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我挥起竹篙,敲开冰层,河水咕咕地往上冒,敲开的河面长了,宽了,河水便不再动静。我顺堤坡敲了几竹篙距离,便把裤脚高高挽起,下到河里,朝河里伸出虾推。这是一种既笨重,又需要技巧的操作,虾推伸出去要轻捷、平稳,拉回来需勇猛、快速,这样,落入虾推的鱼虾才不会逃出去。我将鱼虾捞起,抛到岸上,妹妹在岸上捡了,放进鱼篓。我们兄妹俩都不吭声,只知一个劲地捞。其苦、其累、其冷、其急,可以想见。老天有眼,我捞起了一条尺多长的鳜鱼。虾推出水时,它企图逃出去,我双手将其紧紧地掐住。我未能看清是一条鳜鱼,双手碰到了它身上的脊鳍和腹鳍,那简直是锋利的小刀,我的两只手心被刺出了两个小洞,鲜血直流。我一点也不感到疼,双手举着它,“啊啊”地叫着,飞快地跑回家,妹妹美珍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我未去管她。这时,父母借回了米,正愁没有像样的荤菜款待客人,见我捞了鳜鱼,这可是洞庭湖里最上等的鱼呀!父母高兴,祖母高兴,客人们也高兴。顿时,满屋子里掀起了喜庆气氛。都祝贺我祖母福气好,六十大寿有鳜鱼进门,预示着老来要过富贵日子。就是这条鳜鱼,炖了一大锅汤,客人吃了,都说甜,都说鲜。就因为我捞了这条鳜鱼,祖母的六十大寿过得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这是祖母一生中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宽裕,越过越火红。同时,我和弟弟手中也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每到冬月初三日,我们要给祖母热热闹闹的庆贺寿诞。祖母总是连连摆手。我们坚持,她就生气,并责骂:“莫仗你们掌了印把子,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过往的苦忘记了。有一千,花一万,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会吃空。”我们若是还不依她的,她便清点换洗衣服,装进包袱,提了,颠着两只小脚,躲进邻里,或是亲戚家里去。我们懂得她讲的道理,当然只能依了她的。
祖母在人世间经历了八十个春秋,度过了八十个生日,她的每一个生日都打发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作为她的长孙,未能把她的生日装点得像别人生日那样超凡脱俗,豪华气派,我感到惭愧,我感到自责。但我更多的是感到自豪,感到骄傲。我的祖母是个一字不识的文盲,是个从旧社会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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