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快乐的人,心中都有一团燃烧的火。只是火种来源不同。这好比奥运圣火,不同的承办国,圣火火种的采集处也就不一样。我是幸福的人,我是快乐的人,我心中有一团燃烧的火。这团火,不是上帝赐予,不是神仙施舍,而是我尊敬的父母在每年的除夕给我点燃,让这团火伴我走过一年又一年。
儿时过年,是在岳阳楼西、桃花源东那个宁静而又美丽的水湾里。生活在这个水湾里的人们,对过年有着许多独到的讲究和特有的习俗。真正显示其特殊魅力的是每年除夕,家家户户的人都闭门不出,围着堂屋里那一团旺旺燃烧的火守岁。这团火越烧越旺,预示着来年兴旺发达。这团火弱了熄了,对来年便是一个不祥之兆。除夕的这团火,在水湾人的心中非常重要。从古至今,流传着一句民谣:“有呷无呷,烧堆火扎。”意思是说,哪怕平时穷得揭不开锅,也要准备充足的干柴,到了除夕,保证自家堂屋里燃起一团红彤彤的火焰。
我深深地记得,每当除夕那天吃过晚饭,父亲关了所有的房门,把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叫到堂屋里坐成一圈,他在中间架上一个很大的树蔸,这树蔸必定是经过六月的太阳烤晒,没有水分,表面呈金黄的颜色。接着,父亲往树蔸的周围很规则地架上一根根干柴,然后,划火点燃。首先是干柴燃烧,继而树蔸毕毕剥剥作响,升起红旺旺的火焰。有时,树蔸还会突然“嘭”的一声响,朝四周溅起火星。我们兄弟姊妹先是作害怕状,担心火星落到自己身上,接着发出欢快的大笑。祖父母和父母亲听到这“嘭”的爆响,脸上立刻露出会心的微笑。这爆响,意味着驱走邪气,迎来喜气,预示着来年的兴旺。当堆放树蔸周围的干柴熊熊燃烧时,父亲必须不失时机地一根干柴一根干柴地添加,以保证火势有增无减,火焰升高不降。我佩服父亲,他对火候总是把握得那么好,堂屋里始终保持一团旺旺的火。这团火,烤得我们兄弟姊妹浑身暖融融,满脸红彤彤。我们讲故事,说笑话;我们猜谜语,对对联;无拘无束,欢快活泼。祖母和母亲则从堂屋到厨房,穿梭不停地忙碌,把准备了一年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我们摆出来:湘莲、瓜子、蚕豆、绿豆、炸虾片、烤鱼片、白花花米泡糖、黄澄澄萝卜丝。祖母和母亲连声催我们吃,生怕我们的嘴和牙齿有一刻休闲。这时,父亲边往火堆里添柴,边用严肃的口气对我们过去的一年进行评议。姐姐劳作三百六十五天,挣了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不过,和妇女队长顶了一次嘴;我天天起早睡晚,割牛草,出牛栏,青毛牯养得膘肥肉满,就是不该让青毛牯和常德那边的芦毛牯打一架,把芦毛牯的屁股都剜烂;妹妹喂猪喂鸡,换回了油盐钱;大弟弟没有偷偷下湖玩水;小弟弟没有天天逃学。最后是母亲作总结。年年的除夕,年年的火堆旁,母亲都只有那一句话:“你们又长大了,都要懂事,都要争气。有毒的东西不吃,犯法的事情不做。对亲戚朋友要尊重。对老师同学要热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指着旺旺的火堆问:“你们当着火神菩萨的面回答,我的话都听进去了吗?”我们兄弟姊妹都朝着那一团旺旺燃烧的火,慎重地点头,认真地回答。因为母亲常说:谁在火神菩萨面前说假话,谁就会受到惩罚。所以,一年又一年,父母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家为了除夕那一团燃烧的火,也曾有过烦恼、痛苦。记不清是哪年哪月,我家屋前屋后的树竹砍光了,村上的湖滩、渠堤,也不长芦苇、杨柳,成了光秃秃一片。平时做饭的烧柴极度紧张,队上分得的稻草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需要,剩下的全靠祖母颠着一双小脚,拿了镰刀绳子,从湖堤上砍来一捆捆荆棘、茅草维持度日。要燃起除夕那一团火,已没有树蔸、干柴。我知道该为父母分忧。我在放牛的同时,捡了一堆堆牛屎,拌上斩碎的草末,摊成饼,晒干,整整齐齐地堆放在牛栏一角。到了除夕,将粪饼一块块搬进堂屋,架了,由父亲点燃,那红旺旺的火焰,也同样烤得我们浑身燥热,心里融暖。父亲依然总结我们的成绩,指出我们的不足。母亲依然用她那不变的道理教育我们,依然要我们当着火神菩萨的面作出保证。只是没有了烤鱼片、炸虾片等好吃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我们品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更加理解了父母的话,对除夕的那团火,也有了更深厚、更特殊的感情。
很快,我家屋前屋后的树竹,村里湖滩上的芦苇、渠堤上的杨柳都一起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每到除夕,父亲又能搬出经过六月的太阳烤晒的树蔸、干柴,在堂屋里燃起那一团旺旺的火。如今,我们兄弟姊妹虽天各一方,并都已成家,可每年的除夕,父亲在堂屋里燃起的那一团旺旺的火,依然将我们吸拢到一起,美景依旧,亲情依旧,笑声依旧,爱心依旧。所不同的是,祖父祖母的笑脸已化作永恒,悬挂在堂屋正中。儿子和侄儿侄女、外甥外女们的笑声,给小院增添了朝气与欢乐。茶桌上摆出的除了母亲准备的烤鱼片、炸虾片等土特产品,增添了美国开心果、日本红富士,还有东山姜片、海南香蕉……除夕的那一团火,不仅仅是在除夕给我温暖,给我快乐,它早已化作情,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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