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离开我们已经一周年了。在这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里,您可知儿子的心里有多么难过和痛苦。因为您为儿子付出的太多太多,儿子回报您的却太少太少。依稀记得,家住何婆桥的日子里,每逢天晴气爽,您就背着我,到湖边浅滩观鱼赏虾。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三岁那年,患了一场重病,就连行医多年的绍川舅舅都说无法治好,您用一担箩筐挑着我和我的日用物品,与母亲一路唤着我的乳名,赶往新兴嘴求医,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您汗流浃背的身躯和母亲焦急不安的脸庞,还有遮天蔽日,从大堤两侧蓬向堤面的大树。那次,您和母亲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我,何曾像您抱我、背我、担我那样,抱过您、背过您、担过您?何曾像您为我端尿端屎、喂饭喂水那样,给您端过,给您喂过呢?您把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我却没能把您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想到这些,对比这些,儿的心怎能不愧,怎能不疼呢?
父亲,您给了儿的生命,同时给了儿的知识。我六岁,您就把我送进学校发蒙读书,当我领到课本,涂上了许多墨汁,怕见到您和母亲挨批,放学后,便稀泥糊涂地在校园后的水沟里洗涤,毛边纸的课本变得一团糟,您和母亲不仅没有责怪我半句,反而还夸奖鼓励我,替我向老师检讨、求情,换来了新的课本。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早自习,我和同学发生冲突,打得鼻孔流血,我害怕老师批评,担心受到您的惩罚,逃学不回家,您和母亲湖里湖外,山上山下,四处寻找,嗓门喊出了血。把我找回家后,您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而是从邻居家里借来一本薄薄的《天才与勤奋》,叮嘱我有空就看看,向书中的达尔文、米丘林、居里夫人、高尔基、鲁迅等人学习。您讲的不多。但您的此举意义非凡,决定了我的一生。因为读了这本书,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奋读书,不再打架闹事,小学毕业,成了班上唯一考上初中的男生。为了保障我顺利报到入学,您和母亲四处筹借学费和生活费、置办学习生活必需品。多少次半夜里醒来,还听见您和母亲低声商量向哪家亲戚借钱,向哪个朋友借物。1965年9月1日开学那一天,您担着行李,扁担的一头是一口木箱子,扁担的另一头是棉被、凉席等生活用品,您走在前面,引领着我经贾家园,登铁路坡,跨越远纳桥,穿过沧港镇,向汉寿县城进发。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新鲜世界。您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不爱多说话,长途行走,更没有多少话可说,父子默默地往前踏进,我眼里看得最多的是那根扁担,不时地从您的左肩换到您的右肩,又不时地从您的右肩换到您的左肩,您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斗笠那么大一片。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您的那双肩膀,永远镌刻在了我的心里,每遇重压,我就有了无往不胜的勇气和毅力。父亲,自从您这天把我引领出了乡村,我就没有走过回头路,一步又一步,走向了更加广阔、更加新鲜的天地。事实证明:一个事业有成的儿子,肯定是一个伟大父亲所引领。那天中午,您带我走进红旗粉馆,吃了最香的米粉。这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也是最可口的一碗米粉。下午,您把我送进汉寿二中,抱着一条黄澄澄的桑木扁担要打回转时,我是多么的舍不得您离去,我追出校门,我追上镇龙阁的沅南大堤,我边呼喊边追赶,可您不仅头也不回,反而步子越迈越快,一线风似的远去。儿子心里暗暗埋怨您心太硬、太狠,对儿子缺少慈爱之情。可后来母亲告诉我,您当天回到家时,正赶上全家人用晚餐。餐桌上,奶奶向您问我上学的情况,您一言不发,母亲接着向您追问,您不仅一言不发,反而扔下碗筷,独自跨出屋后门。过了一会,还不见您回屋,母亲感到蹊跷,寻找到屋后,看见您躲在竹园里捧头大哭。母亲问您怎么啦?您回答:“我好想远新!”母亲说:我上学后的那几天您都吃不好睡不香,总是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直到一周后的星期日,您和母亲到汉寿二中探望我以后,对我的学习、生活有所放心,回家才有说有笑。父亲,您培育我六十年,时刻把我放在您的心上。而我又何曾像您爱我这样爱过您呢?我也当然爱过您,但远不及您给我的爱那般无私、那般博大。父爱如山。您的行动印证了这一真理。
接下来,我究竟选择上什么样的高中,又是父亲您为我做出了正确、英明的决断。1969年全国所有学校全面复课,而且把高中办到了公社。升学考试被取消,升学人选改由贫下中农推荐、大队党支部批准、公社党委做出决定。我是被推荐人选。是上普通高中班,还是上农机班、植保班、卫生班,有个人选择的余地。我从家里人多劳力少,多挣工分多分口粮考虑,打算上农机班,花一年时间学会驾驶拖拉机,回到大队就可驾驶下田,记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减轻父母肩上的生活重压。可父亲您不允,坚持要我上普通高中班,全面学习语数化。您说:“不能只看到脚背上,要往远处看。”我上了普通高中,与农机班比较所学知识广泛而全面。更重要的是,父亲上面说的那句话,成为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1972年3月7日,又是父亲用那根黄澄澄的桑木扁担,一头系着放了衣物的一只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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