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多少力气才压下了心头凌迟般的钝痛之感,她哽咽着谢过了瑛瑛的好意,话音却零碎的不像话。
瑛瑛愣在了原地,觑见邹氏汹涌的泪水之后,霎时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不知晓自己邹氏为何落泪,也不知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正当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时,端坐在一旁团凳之上的周芸适时地开口为她解围:“薛夫人见谅,我嫂嫂嫁给哥哥时嫁妆里也有这样一支并蒂莲的金钗,只是后来不小心被哥哥弄丢了,如今‘失而复得’,嫂嫂心里太过高兴,才会如此失态。”
周芸到底是保全了自家哥哥的面子,不肯把他变卖妻子嫁妆的事明晃晃地宣之于口。
至于邹氏为何落泪,周芸大抵也能摸到几分蛛丝马迹。
嫂嫂嫁给哥哥的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家闺秀,父母双亲为她细致地择好一百零八抬的嫁妆箱笼,真心地期盼着自家的掌上明珠能嫁得良人,享一辈子安稳幸福。
谁曾想那一百零八抬的嫁妆都已被变卖了干净,嫂嫂操劳至今,满心期盼着的孩儿也没了。
她自然难过。
周芸也为她难过。
可她是周景然的胞妹,心间的万般情绪也只能到难过为止。
瑛瑛走回梨木院时,脸上的神色十分怔惘。
小桃还以为她是在邹氏房里受了什么委屈,慌忙追问了一番后,却听瑛瑛答道:“今日我送错了金钗。”
晚间薛怀忙碌完一切回院子里时,瑛瑛也愁眉不展地与他说起了此事,并道:“都是我不好,勾起周夫人心里的伤心事。”
薛怀却拢了拢她的鬓发,叹道:“让周夫人伤心的人不是你,是周景然。”
白日,周景然将薛怀唤去了外书房,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坛桃花酿。
薛怀见他神色靡靡不振,便知他是为了邹氏小产一事伤心,可见他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情冷心,起码对于邹氏这个发妻有几分真情在。
因见薛怀推辞着不肯饮酒,周景然索性把对着整坛桃花酿豪饮了起来。
只是他酒性极佳,即便灌下了整整一坛桃花酿,神智也十分清明。
那些细细密密的、钻入骨髓的痛意仍是无孔不入,如凌迟般折磨着他。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景然倏地笑了,许是薛怀的沉默正中他下怀,他尽可畅所欲言,不断地宣泄着心里的痛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伤了自己,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再所不惜。”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桃花酿,作势要灌下第二坛。
这时,薛怀却伸手制止了他,并肃正着脸告诉他:“若你足够爱她,便不会伤她。”
清淡又冷静的一句话,霎时撕开了周景然苦苦伪装的所有外衣。
他怔然地握着自己手里的桃花酿,顶着薛怀透亮的一尘不染的眸光,自嘲般地笑道:“是啊。”
他不够爱她。
可邹氏却爱他入骨。
他待她有愧。
桃水县东边的房屋皆被洪水吞噬。
周景然安置好了灾民们后,便与薛怀仔细商议了一番,决意还是要等潮水褪去之后重新筑起更高一寸的堤坝。
薛怀生怕周景然会想出什么玉石俱焚的念头来,见他在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欣然答应重筑堤坝,压在心间的大石也陡然一松。
水至清则无鱼。
若周景然当真要以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方式套出所有的赈灾之银,便当真是愚蠢至极了。
“我留在桃水县安顿灾民,改由薛弟去知府那儿催要银两。”周景然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让薛怀去与那个阴险狡诈的江南知府打交道。
他出身高贵,又有陛下的手信为证,说不定那只老狐狸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吐出其余几个贪官的罪证来。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银子。”周景然木着脸道。
薛怀自然也没有异议,他此番前来江南不仅是要治理好江南的水患,更有要揪出所有贪官污吏的使命。
辞别了周景然之后,薛怀便带着瑛瑛去拜访江南知府。
知府府衙比周家的那个三进刺史府大上数倍,可知府府衙坐落在江南正中央的清竹县,不仅没有被水患侵扰的危险,更是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带。
马车行了一日一夜,薛怀与瑛瑛所乘坐的马车才行到了知府府衙门前的石狮子旁。
此时正是斜阳初落的时候,薛怀便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到了马车前的红漆木大门旁,轻轻地叩响了知府家的大门。
门房上的小厮一脸不耐地望向来人,因见薛怀穿了一身气度不俗的玄墨色对襟长衫,面如冠玉的面庞上尽是被金石器具养出来的清贵无双后,才放缓了嗓音道:“你找谁。”
薛怀长身玉立地站在门槛前方,只道:“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承恩侯世子求见。”
那小厮听罢霎时便乱了阵脚,连一刻也不敢怠慢,这便小跑着绕去了抄手回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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