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雷家藏在城南角的老槐树下,一行人绕了很久才走到。一时间不大的院子涌进来好些人,家中老父母、哥哥嫂嫂都凑在房门外,好奇的瞧着里面受伤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杨竖杵在门外当门神,冷冷扫了几眼,吓得一堆人赶紧散开。外间安静了,探头往里面看了眼,才拉上门叫银铃能够安静的治伤。
石雷送了两次水后,里面就听见了哭声。
“别送我回去,姑娘,我没脸回去了。”
床上的女人醒过来,看见银铃认出来她是那天出现在元家庄子的人。心下有些害怕,可她又没有恶意。只是低声问出了什么事,要送她回家。
她白着脸,用半只眼死死的盯着床幔,问什么也不说。直到产后涨了奶水,胸脯疼的难受极了,才失声痛哭出声来。
银铃问不出话,伤口也处理了,不晓得她哪儿还痛,束手无策。瞧出来她是个刚生产不久的产妇,立刻让石雷唤他嫂嫂来。
石嫂是个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问题。又用热巾敷又按摩,折腾了半响才是替她疏解开。只是那女人哭得更是厉害,让人听着心都揪了起来。
门打开时,木盆里装的是奶白的汁水。瞧得屋外的几个大男人一惊,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石嫂叹气道:“是个产妇,才刚生产完不过两个月。孩子呢?”
银铃:“不知道,我们没见着孩子。”
那个女人其实她也见过的,就是在元家庄子里给自己换衣服的女人。如今想来,那一夜她大抵是被谭老爷挑中,上谭家来给人家当奶娘。以为只是换个地方挣银子,不想羊入虎口,不仅丢了只眼睛,若不是邹远路过,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银铃当初觉得那样的事荒诞不经,不可理喻。却又无法苛责那些奋力挣扎求生的小民,去做什么高贵的营生。
只是觉得人不该被那样践踏的,被瞧得起了丢几个赏钱,瞧不起了就狠狠的踩进泥里践踏。
“嫂嫂,家中可是有麦芽?”
她问道,想起医书上麦芽水煎服用可退乳来。不若就这样挨着不出一个时辰,里面的女人又会涨起奶来。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石嫂:“家里没有,外头酒肆倒是有,我去讨些来。”
一旁的石磊听了忙道:“我知晓在哪儿,嫂嫂歇着,我去讨来。”
说着便跟阵风似的旋了出去,石嫂端着木盆也尴尬,“这怎么弄呢?”
倒掉怪是可惜,不倒又觉得奇怪。石家家境也算不得好,当初怀孕生孩子,吃不上一口好的,奶水下不来,孩子饿哇哇哭,只能喂米汤。
一直到年幼的小叔谋上衙门的差使,家中的日子才好过些。石嫂自也吃过苦,觉得这东西金贵。
“倒掉吧。”
银铃接过木盆倒进了水沟中,面色沉重,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又像中邪了一般,站在屋檐下,直勾勾的盯着屋子里泛出的烛火。
邹远唤了她好几声,那姑娘也没反应。直到石雷讨来麦芽,煎成茶水送来,她才突然惊醒,接过瓷碗亲自送了进去。
“嫂嫂这是麦芽煎茶,你若觉得难受,想喝就喝了,不想喝也可以。那就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送你回家。”
那女人哇地哭出声,抢过银铃欲往桌子上搁地茶碗。咕噜几口就灌了下去,烫得口舌发麻,眼泪扑簌簌地掉。
年纪瞧着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想起家中尚在襁褓的儿子,以头抢地想死的心都有了。
来时只告诉家人是去给富户当奶娘,却险些遭到奸污,还有何颜面去回去见到丈夫孩子。
奶孩子和奶男人可不一样,将来流言蜚语叫她百口莫辩,一刀一刀的杀死她来。
“姑娘,我不想回去了。这世上没有我的去处了,让我去死吧,死了就什么都干净了。”
“嫂嫂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怎能忍心丢下他离去。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银铃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烧起来才安心。
“可是……姑娘,我没脸活了!”
那女人想要以死明志,又怕连死都说不明白这些荒唐的事,将银铃当救命稻草般抓着。
“姑娘……是他们骗我们去的。起初只是说给孩子当奶娘,后又说是有钱人家的老爷要养身子治病,弄些乳汁来。每月给我们一两银子,还好吃好喝的伺候。想想不过是挤了出来,叫谁吃了也不是吃了,咬咬牙遂也同意了。可谁想那夜元家老爷让我们跟着别的老爷回了府,原以为不过换一个地方罢。不想那姓谭的老不死几日就暴露了本性,要我用身子奶他。我不愿意,抓瞎了他的眼睛,也叫他扣了一只眼珠子,从二楼窗户跳出来。我以为就那样摔死了,可竟还遇到了你们。”
这样的事,银铃已经有了猜想。但当真听她泣血哭诉出来,还是觉得震撼和难过。瞧见那只被扣掉了眼珠的眼睛,不敢想象这是个怎样的世道,将人逼成了这副模样。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