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身后的商珉弦再次开口:“跟我回去。”
庄清河背对着他,说:“可我不是很想回去呢,太疼了。”
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哽咽道:“我一直都很怕疼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商珉弦说完就沉默了。
庄清河站在那,看着那团雾。好像在思考,在抉择。
他身后的商珉弦没有再说话,似乎无论庄清河做什么选择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庄清河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似乎这个选择太难了。
庄清河其实很不会做决定,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坏的和更坏的”中间做选择。当两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选项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时间,有风来。密林哗哗作响。
仿佛在说,回去吧。
回去吧。
无名尸骨下巴咯吱咯吱地动,仿佛也在说,回去吧。
回去吧。
庄清河,回去吧。
商珉弦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开口道:“庄清河,你抬头看看月亮。”
庄清河抬头,天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朦胧的灰,他问:“哪有月亮?”
“有的,你再看看。”
“没有月亮。”
“真的有,你睁眼仔细看。”
他努力地去看,然后他真的看到了月亮,明亮又圆满,就悬在他的正上空。
庄清河缓缓睁开眼,月亮越来越亮,亮得他忍不住眨眼,然后流泪。
那不是月亮。
是手术台上的手术灯。
庄清河感觉自己四周有很多人,他的嘴上带着呼吸罩,潮涌的声音在耳边轰鸣起伏。他在除颤仪的电击下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回去。
“醒了,有意识了……”
“快,别停,继续。”
浓雾消散,浪潮褪去。
若有似无的叹息,咯咯作响的骨头哀鸣,都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中,庄清河的眼泪从眼尾滑落,流进浓密的发丛。
密林、月亮、安安、商珉弦、无名尸骨……
散乱零落的片段,像海浪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遗骸。又一个浪打来,将这些遗骸再次卷进广袤无垠的大海。
庄清河也再次昏迷了过去。
庄清河的心跳在骤停将近四分钟之后,又重新开始跳动。
手术室外,商珉弦猛吸一口气,魂儿也回来了。
宋明山靠在墙上,腿软一般慢慢滑了下去。
爱的尽头是疼痛
南州下了几场雪之后,就临近过年了,庄清河还在重症监护室。
他伤了脾脏和肺,骨头多处粉碎性骨折,肋骨第三次断裂,动了很多次手术。至今仍在昏迷中,医生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转眼到了除夕夜。
零点时分,窗外开始响起震天的爆竹声。烟花的光透过病房的窗,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地映在他身上。
焰火震耳欲聋,苦难寂静无声。
好在这次不是像八岁那年了,庄清河不再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商珉弦在一旁守着他。
“庄清河,新年好。”
没有回应。
商珉弦的声音和窗外渐冷的烟花,一起无声地散在空气中。
“我也走在苦路上。”
商珉弦想起从那个画家嘴里听到的,庄清河说过的这句话。他看着病床上沉睡中的庄清河,看到一个一直走在苦路上的灵魂。
庄清河,你的这条苦路还要走多久?
苦路究竟是什么?
商珉弦想,苦路没有折中,亦没有捷径。它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它的两端分别是罪孽和救赎。
商珉弦知道,庄清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当他从高处坠落,杀自己救世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救世主了。
既然能救世,自然也能救自己。
新的一年注定还是光怪陆离,商珉弦独自坐着,听着已度时光的回响,看着晦暗不明的未来。
在这个跨越了一年的寒夜。
有人长眠不醒,有人彻夜不眠。
季节更迭,昼夜相惜。
转眼南洲已经入夏,庄清河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病房外是枝桠浓密的老树,筛下碎金般的阳光。
午后蝉鸣聒噪,商珉弦起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然后又回到椅子前坐下。
继续看着病床上的人。
庄清河还在睡。
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
瓯岛内战在政府的介入下危机解除,许僭越的基地被捣毁,宋明山受了嘉奖。
庄杉的判决下来了,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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