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起一个人在山水之间孤独死去,他更愿意陪他走完这程不那么令人愉悦的路。
就像现在这样。
符文阵沉沉落地,红光如血又如红霞,悄然罩落在地,掩去玄空最后一抹身形,随他一起化作轻薄的烟雾,融入地里。
和来时一样,他走得也是这样悄无声息而又突然。
苏南禅还在那里,看着他坐过的地方,吸了吸鼻子。
头顶的发带折角蔫巴巴垂在耳边,他呆坐半晌,好像想到了什么,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慢慢凝聚出明亮的神采。
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地下的动静,像雨水沿着檐角墙缝流淌的黏腻声响爬过耳蜗,又似血液流过血管,有一种空灵遥远的亲近感。
片刻后,苏南禅像敲门一般屈指轻敲两下。
“钟雨仙,”他唤道,“是你吗?”
……
记忆融合已到了最后时刻,钟雨仙招猫逗狗似的逗了幻影身一阵,正陷入半梦半醒,被庞杂的记忆洪流挤压揉搓的境地,忽然浑身一激灵,像是被突然而至的晨钟暮鼓撞了脑袋,从梦里惊醒。
他一醒,幻影身就跟着哆嗦了一下。
“做什么?”幻影身警惕地问。
钟雨仙困倦地眯了眯分隔两地的双眼,他的身体仍然维持着四分五裂的状态,仿佛在故意嘲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幻影身:“没什么,做了个梦。”
“?”
“梦到了一只……兔子精。”
“……”
“he tui!”
坚实的地面在苏南禅一扣之下,原本已经止住的震颤再次加剧,晃得他站不住,直挺挺朝一侧倒。
他惊得大脑短暂空白,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自己并未摔到地上,而是摔进一片空茫虚渺,黑暗如潮水包裹上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福至心灵,看见黑暗尽处那一大片散碎的火焰。
火焰灼烧着人之血肉,丝丝缕缕的紫色雾气在底下蒸腾。
苏南禅侧过耳朵,隐约听见对话声。
“原来……那些计划……是你……”
“现在,你也是我了。”
只来得及听清这两句意味不明的话,苏南禅便被抛入极端的寂静,如同坠入深海,冰冷的水灌入四肢百骸,构成无形枷锁,将他锁在无来无往无何有之处,看水波流动,如看岁月浮沉。
苏南禅有些茫然,却并不慌乱,因为同样的事情,他曾经经历过。
在他刚刚出生,或者说,刚刚穿越的那一天。他半梦半醒地躺在襁褓中,做了一个惊险刺激的梦,梦见舅舅舅妈带着他亡命天涯。
梦里的他也在这样一片空间里,水波映出梦的内容,一幕幕精彩纷呈引人入胜,仿佛在看电影。
而这不只是梦,也是原身的经历——从前的他以为是。
苏南禅盯着身前微微荡漾的涟漪,透过波澜折射的光线,再次回到那一日。
只不过这一回映入他眼底的画面,比他拥有的记忆更早了些。
……
那是一座倒塌的城池,废墟之上燃着未尽的烽烟,黑沉沉的一束直冲云天,如一道泾渭分明的切割线,左边是妖邪鬼怪,右边是一对年轻夫妇。
庄晓笙一手提着断枪,一手拄着长刀,像个威风凛凛的战神,披一身红的黑的紫的血,神色沉肃地抬手、落枪,一次又一次挡开攻向她的妖鬼。
被她护在身后的是苏云常,弱冠青年坐在满地赤红色的阵法符文里,腕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液粘稠地顺着他枯瘦的指节滴入阵中,汇聚于阵法中心一团小小的身影体内,化为纤细绵密的血线,织成网,笼罩住他。
那个孩子已经没有气息了,小脸一团青紫色,魂魄离体碎成萤火,从密密的血网缝隙间散逸出去,在阵法里盘桓一圈,走得头也不回。
苏云常抿紧嘴唇,抬手一变阵势,周遭忽然掀起狂乱恣睢的风,暴雨倾盆而下的瞬间,天际黑云里传出万鬼嚎哭之声。
“云常,你要做什么?!”
庄晓笙顶着狂风扬声喝问,左手转动刀柄,刃锋螺旋转动,搅碎逼近的妖邪。
“晓笙,抱歉。”
苏云常将溢满血光的手按在阵法上,只听锵然一声巨响,阵法眨眼间扩展百倍,将整座废墟裹住,拖拽着向地底沉去。
同一时间,他在庄晓笙背上拍了一把,庄晓笙顿时跌出阵法笼罩范围。她反应极快地回身伸手,想抓住苏云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尖交错而过。
苏云常和死去的苏南禅随着猩红阵势没入土层下的深渊,转瞬已经消失无踪。
厉鬼嚎哭的凄厉声响犹在云中回旋,暴雨瓢泼拍打着天地,临近庄晓笙身旁,却被她身上骤然升腾的气势劈开。
她像一把终于脱鞘的弯刀,寒芒直指大地,锋芒扫过之处,将潮涌般的妖鬼大军拦腰斩断一片,割麦子似的唰啦啦倒了满地。
庄晓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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