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本想摇头说没有,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赵忱临问她是不是与蔺清昼共进早膳时的表情,彼时一点光洒进来,她看清他偏窄而略显凌厉的眼睛,拨开浮于表面的游刃有余,底下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吊诡崩坏……可他明明以往望向她时总会软了眼神,眼尾拉长微微下坠,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嵇令颐陡然想起他执意让她把脉时说的那句“我也有些不适”,背后突然嗖嗖泛起一阵凉风。
她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擦干血迹温良得体的表现,久而久之,居然忘记了他本是一个恣睢妄为的疯批,他擦去血迹不一定代表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也许只是藏起了染血刀、熏了盖住味道的浓香、换了洁白无瑕的衣裳,然后若无其事地装作一切如常——
他也许只是更善于伪装了。
她胡思乱想一通,最后又心大地安慰自己晚上回去再说,总归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是出口的话却完全变了,嵇令颐点点头,撒谎道:“抱歉来迟了,早膳已经用过。”
蔺清昼原本带她往里走的脚步一滞,转而往外:“那位居袭士昨夜在销骨刹吃酒,大约是醉了就宿在那儿,现在去见他么?”
嵇令颐说好,见蔺清昼也跟上了脚步虚虚一拦道:“你还没用膳吧?我先走,居袭士既然喝醉了这个点也是睡着,你用完再来也不迟。”
她往他背后鼓着脸已经不爽很久了的倚翠瞥了眼,笑道:“要遵医嘱,否则日日吃药也调不好你的肠胃,倚翠姐姐回头吃了我。”
蔺清昼停下脚步,他习惯了知分寸、懂进退,很多事中庸惯了,就不知道该如何争取强求。
他低声应了,见她几步出了门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伫立良久,直到倚翠第三遍提醒他早膳该凉了,他才不言不语垂首往回走。
桌上是泾渭分明的两种菜色,一小块是素粥淡茶,剩下一大片皆是魏国的一些特色小吃和逢迎某些人喜爱的一点口腹之欲,就像意境深远的黑白山水画撞上浓墨重彩的朱笔牡丹,格格不入。
蔺清昼低头抿一口粥,抬眼望一下热气腾腾的香甜果子,好像在就着它下饭,又好像在透过这些特色糕点看一个人。
如平常一般,他夹菜不过三筷,用膳不过七分饱,那碗粥还剩一半就停下了箸。倚翠上来侍奉撤去残羹,一碗一碗下桌时蔺清昼突然叫住了人,破天荒盛了一小碗珍珠翡翠汤圆。
倚翠有些吃惊,这往常是嵇令颐才会喜欢的点心,因为糯米难消化,肠胃虚弱的蔺清昼从来不碰。
见他神情平宁,拾着汤勺吃了一个,又一个……倚翠中途提醒了两次,他只说想尝尝,可最后竟是将那一碗都吃完了。
碗筷被忙不迭撤了下去,见蔺清昼抚了下胃,倚翠埋怨道:“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您贪好这一口呀,等下该不舒服了。”
蔺清昼那只手还抚在胃上,不知是不是已经开始难受了,可他转头望向外头,居然含笑说了句:“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一辈子都不能尝试这种不能、不让、不可的东西,是不是就失去了许多意义?”
他说话时,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可语气却怅然又期待,还有一点藏起来的难过,像是好不容易探出壳的蜗牛,被大雨一次次打湿吓到缩回,世人只见其安居于内,却不知道他一直将前须伸在外,像是两只不甘心的手。
销骨刹是靖安城最负盛名的红楼, 即使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候,这里仍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有人说那是因为人之将死, 总想纵情狂欢不留遗憾,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销骨刹与易高卓关系非常, 背后有他作保,自然能隔江犹唱后庭花。
嵇令颐经过街坊时在一家早点铺子停了下来, 简单买了点糕饼对付, 想了想, 又回头冲着虚空喊了几声。
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她,掌柜的用一种大清早见鬼的表情盯着她,大概是想这小娘子花容月貌,怎么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嵇令颐手上拎着好大一份蒸饼, 原先想要买给一直在暗中保护的暗卫填饱肚子, 可是平日里一叫就出现的人今日却怎么都没反应。她怔愣许久,慢慢反应过来清晨两人争执监视时赵忱临退让说让暗卫跟远一些。
她顿了顿, 重新上了马车, 车轮悠悠滚起, 她将蒸饼放在一旁,看了很久。
销骨刹昼夜颠倒,早晨安静无声, 只有堂内几个嬷嬷在里头打水清扫,擦拭扶梯, 嵇令颐下了马车,一龟公见她模样曼妙, 以为是哪家夫人气不过夫君夜宿在此,一大早就来抓人回去,连忙上前用壮实的身躯一挡,赔笑道:“小娘子找人?”
嵇令颐点点头,龟公了然,笑容扩大:“哎呦,我们这里贵客太多,您要是找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呢。”
嵇令颐往东他往东,往西他就往西,停下脚步后她说:“我要寻的人样貌特征很突出——”
“那也找不到哇,”龟公连连摆手,“进了房间谁知道谁是谁呀。”
嵇令颐叹口气,摸出一锭银子,遗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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