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它正在枝头招展。
雨水洗礼过它的花瓣,那薄薄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花瓣被沉重的雨滴压得颤颤巍巍,但却丝毫不迟疑地舒展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强,在风雨中更显妩媚娇嫩。
傅浙提起裤脚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触碰迎春花的花瓣。
“前些天气候舒适,你不开。今天狂风暴雨连绵不绝,你开了。”
“不过……这真是个好兆头啊。”
像是在回应他的感慨一般,屋外骤然传来一阵短而急的敲门声。
傅浙起身,听到妻子于千雁的声音从客厅穿过来:“又是哪个部门的人上门了?”
“我去开门。”傅浙喊一声,拍掉刚刚滴落到他干枯手背上的雨滴,朝着门口走去,按下门把手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的确又是移民局的人。
但这些人都站在后面。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拥有着亚洲面孔的女人。
中年女人朝傅浙伸出手,她面色红润,显然这些年都没有受过什么苦。
女人轻笑着,用他最最熟悉的中文说道:“傅浙先生你好,我是奚露白,今天临时代表祖国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
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傅浙不自觉屏住呼吸,加重握着门把的力气。
就在他的手背青筋浮起之时,他听到奚露白后续的话语——
“傅浙先生,这几年你和你的家人都受苦了,欢迎回家。”
泪水瞬间漫上傅浙的眼眶。
他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身形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他从正值盛年等到两鬓斑白,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终于等来了这么四个字。
欢迎回家。
他要回家了。
身后,玻璃水杯摔倒在地,发出清脆而剧烈的响声。
水杯里面盛着的半杯热水全部洒在地上,然而于千雁都顾不上收拾了,她猛地蹲到地上,抬手捂着嘴,瞬间泣不成声。
“妈妈……”傅悦站在于千雁身边。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这么失态。但因为常年累月里,她爸爸妈妈时不时就在她耳边絮叨着乡愁,年幼的傅悦隐约能感知到她妈妈此时此刻的心情。
傅悦抬起手,摸了摸于千雁的头发,镇静道:“妈妈不哭,回家是高兴事。等回了家,悦悦就能交到很多新朋友,爸爸妈妈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于千雁伸手揽住傅悦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抽噎。
家里兵荒马乱,半个小时后,傅浙夫妻终于勉强平复心情。
他们连忙将奚露白请进屋里招待她,顺便询问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就突然能回国了。
奚露白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也知道个大概,她捧着水杯,将她知道的事情都一一复述出来。
奚露白说:“最近的回国船票是十天后,如果两位觉得没问题,我就去帮忙买船票办理手续。”
傅浙夫妻早已归心似箭,对于这个决定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年里他们的生活一切从简,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接下来的十天时间主要是去探望探望昔日好友,与他们道一声平安,再道句再见。
在他们聊天时,傅悦抱着小熊安静坐在旁边不吵也不闹。奚露白很喜欢她,把自己提来的糕点都推到傅悦面前,让她吃些东西。傅悦抬眼看了看傅浙夫妻,得到他们的同意后,先出声谢过奚露白,这才握着蛋糕小口吃起来。
一口蛋糕下肚,傅悦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悦悦跟我侄女小时候真像。”奚露白脸上泛起追忆的神情。
衡玉小时候也是这么乖,但是越长大,这性子就越像她爸爸了,连最后的抉择也像她爸爸。
传承真是一种很奇怪又很奇妙的东西。
傅浙和于千雁刚刚经历过大喜大悲,奚露白在屋里坐了一阵,确定两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起身告辞,把空间留出来让他们休息。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天后。
码头边上碧空万里。
傅浙站在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下方,与前来送别的好友们挥手道别。
他拍了拍傅悦的头,声音温柔:“悦悦,这几天奚姑姑给你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和玩具,她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过去跟奚姑姑好好说声再见?”
傅悦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头发被扎成两个丸子状,整个人精致得仿佛一个洋娃娃。
她听到傅浙的话,小跑来到奚露白面前,伸手抱住奚露白的腰,与奚露白小声说话。
奚露白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时间差不多了,傅浙一家人提着行李,登上回国的轮船。
奚露白站在码头边上,安静目送他们。
一群海鸥突然掠过天空,闹出的动静吸引了奚露白的视线。
她盯着海鸥,突然自语:“……我也想回国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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